王奎的声音在空旷的厂区前带着一丝回音,他那句“从你的地盘开始查起”,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在场的所有轧钢厂员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已经不是检查了,这是指名道姓的宣战。
杨卫国脸色铁青,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张伟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张伟迎着王奎那几乎能杀人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局长,这边请。先查账,还是先看仓库,您说了算。”
他这副从容不迫、甚至有些“恭敬”的态度,让王奎准备好的一肚子训斥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
“哼!伶牙俐齿!”
王奎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保卫科的档案室。
“先查账!把你们保卫科和仓库最近半年的所有台账、出入库记录、巡逻日志,全部搬出来!一本都不能少!”
他手下那群检查组的干事,立刻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小小的档案室。
杨蜜紧张地攥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汗。她凑到张伟身边,压低了声音:“你……你行不行啊?账目最容易出问题了,随便一个笔误都能被他们无限放大!”
张伟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淡然的笑意。
“放心看戏。”
档案室里,很快传来了一阵“哗啦啦”的翻纸声和算盘“噼里啪啦”的脆响。
王奎背着手,像一头巡视领地的狮子,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时不时停下来,抽出一本台账,用挑剔的目光逐行审视,试图从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文字里,揪出致命的破绽。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检查组的成员们额头上开始冒汗。他们带来的算盘高手,把那些账本翻来覆去核对了好几遍,结果却让他们瞠目结舌。
每一笔入库的物资,都有对应的出库记录。每一项记录,都有经手人、批准人、复核人三级签字。数量、规格、日期,所有的数据完美闭环,逻辑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攻击的漏洞。
更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台账的记录方式,跟他们以往见过的完全不同。
张伟早就抛弃了那种混乱的老式流水账,而是引入了后世才有的复式记账法和物料管理系统的雏形。所有的账目都分门别类,清晰明了,交叉验证,一目了然。
“王……王局,”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会计擦了擦汗,凑到王奎身边,声音有些发虚,“这……这里的账……没问题。”
“什么叫没问题?”王奎的眼睛一瞪,“再查!给我用放大镜查!我就不信,一个毛头小子管的地方,能做到天衣无缝!”
命令之下,众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埋首故纸堆。
可结果,依然是徒劳。
临近中午,王奎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那些干净整洁、条理清晰的账本,感觉那上面每一个漂亮的蝇头小楷,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能。
“废物!一群废物!”王奎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把推开档案室的门,“走!去仓库!账上做的好看,不代表实际管理就没问题!”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杀向了仓库区。
当巨大的仓库铁门被“吱呀”一声拉开时,别说是王奎的检查组,就连跟在后面的杨卫国和杨蜜,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一个有强迫症的人感到极度舒适。
一排排高大的货架,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整齐划一。货架上的物资,从钢材到零件,从水泥到棉纱,全都分门别类,用统一规格的箱子或托盘码放得整整齐齐。
地面干净得能反光,空气中没有一丝灰尘的味道。墙角边的消防栓擦得锃亮,旁边挂着的操作规程清晰醒目。每一个区域都用黄线划分得清清楚楚,通道、作业区、待检区,井井有条。
这哪里像是一个六十年代的工厂仓库?这简直就是一个现代化的物流中心!
王奎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带来的那些准备用来挑刺的“专家”,此刻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
“这……这不科学啊!”一个检查员喃喃自语。
王奎强压下心头的震惊,黑着脸,开始了他的“找茬之旅”。
“那个货架,顶上那箱零件,给我拿下来称重,看跟账上对不对得上!”
立刻有工人开来叉车,将货箱取下。当场过磅,重量与账本上的记录,分毫不差。
王奎的脸又黑了一分。
“那边那堆水泥!检查生产日期和防潮措施!”
手下人跑过去,撕开油布,里面的水泥袋干爽整洁,生产日期全都是最近一批次的。
-
王奎的嘴角开始下撇。
“消防栓!给我测水压!检查里面的水喉有没有老化!”
保卫科的人立刻接上水压表,打开阀门。指针“噌”的一下就跳到了标准数值,喷出的水柱强劲有力。
一下午的时间,王奎几乎把整个仓库区翻了个底朝天。
他让手下人钻到货架底下看有没有杂物,爬上梯子检查通风口的滤网,甚至连墙角的一个灭火器都反复检查了三遍。
可结果,依旧是令人绝望的——完美。
所有的一切,都完美地符合,甚至超越了现行的所有安全和管理规定。张伟制定的那套堪称变态的管理细则,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网,将所有可能出现纰漏的环节,全都堵得死死的。
检查组的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看王奎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畏惧和无奈。
这哪里是检查工作,这简直是自取其辱。
而杨蜜,跟在队伍后面,看着王奎那张由黑变紫,又由紫变绿的脸,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她强忍着笑意,只觉得胸中那口恶气,出得是酣畅淋漓。
她偷偷看向张伟,只见他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眼前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太阳西斜,金色的余晖透过仓库的高窗,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一整天的折腾,检查组一无所获。
王奎站在一排码放得如同豆腐块一般的货物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尊严和权威,都在今天被那个叫张伟的年轻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他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他丢不起这个人!
找不到问题,那就制造问题!
王奎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和狠戾。他猛地抬起手,指着面前那堆码放整齐的木箱,声色俱厉地咆哮起来。
“这个!这个码放不符合规定!”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尖利,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所有人都愣住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堆用标准方式堆叠的木箱,横平竖直,堪称典范。
杨卫国忍不住上前一步:“王局长,这……这个堆放完全符合操作规程,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有问题,就有问题!”
王奎彻底撕下了伪装,开始无理取闹。他指着那堆货物,唾沫横飞。
“你们看看!这个角!跟那边的墙角,没有完全对齐!差了起码半根手指的距离!这是什么工作态度?这是典型的形式主义!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
他环顾四周,声音拔高了八度。
“像这种存在安全隐患的货物,必须马上进行整改!这一整排,全部给我推倒了,重新码放!”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似的眼神看着王奎。
这已经不是鸡蛋里挑骨头了,这他妈是纯心找茬,是赤裸裸的滥用职权!
工人们的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却敢怒不敢言。
杨卫国气得浑身发抖,正要不顾一切地发作。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王局长。”
张伟从人群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他走到那堆货物前,好整以暇地看了看,然后转向王奎。
“您说这堆货物码放不合规,有安全隐患。能不能请您具体指出,它违反了《仓库物料堆放安全管理条例》的哪一条,哪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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