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闻言却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抚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勋贵子弟?武安侯世子?”
说完,他猛地收住笑,眼神如冰锥般刺向顾知叙,冷声道:
“顾世子早已战死沙场,朝廷的赏赐都已送入侯府,你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骗子,竟敢在公堂之上混淆视听。”
他手持惊堂木重重一拍,声音陡然拔高:
“窝藏重犯本就是杀头的大罪,如今还敢冒充权贵,当真是罪加一等,拖下去,改成五十大板。”
衙役们得了命令,哪里还管顾知叙的挣扎,架着他的胳膊就往旁边拖。
顾知旭奋力扭动着胳膊,声音因愤怒和慌乱微微发颤:
“林大人,我真是武安侯世子,您可以派人去侯府通知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能为我作证。”
想他自幼在侯府长大,向来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何时开口求过别人。
更何况还是在公堂之上,又要被当众杖责,更是平生奇耻大辱。
可偏偏他又无法自救,只能将满腔怒意堵在胸口,一时间,他只觉自己五脏俱焚,精神恍惚。
林大人见状顿时冷哼一声:
“可笑,若是来一个冒充之人,就要将那家的人传唤上堂,本官还如何树立威信,今后还怎么办案。”
顾知叙原本就是撑着一口气,此时闻言心头一阵绝望,身体顿时软得瘫在地上。
衙役们不为所动,利落的将他按在杌凳上。
就在这时,一声清冽的女声骤然响起,穿透了公堂的嘈杂:
“慢着!”
顾知叙浑身一震,眼中瞬间迸发出希冀的光芒,几乎是本能地挣脱衙役的控制,抬头望去。
却在看清那缓缓而入的身影时,神情骤然一僵。
他眼中的光迅速黯淡下去,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涌上心头,连继续挣扎的动作都停住了。
许卿枝……来得竟然是她!
此时的许卿枝已站在正堂,一袭素雅的湖蓝色衣裙,鬓间碎发凌乱,额头上渗出点点细汗。
任谁都能看出,这人是匆忙间赶来。
“民妇见过大人。”她款款躬身行礼,举止投足间不见半分慌乱。
唯有那双茶色的眸子,此刻余光正频频投向身后,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公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连林大人也愣了一下,随即猜出来人的身份,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擅闯公堂,该当何罪?”
“民妇并不是故意扰乱公堂。”许卿枝抬眸,脸上透着一丝倔强,声音略显颤动:
“还请大人体谅民妇认夫心切。”
林大人抿了下唇:“你是说,堂下之人乃是你的丈夫?”
许卿枝点头应是,转过身一步步走到顾知叙面前,那双漂亮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她怔怔地看着对方,双唇微动,半晌才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气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知叙?”
这两个字出口,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眼眶肉眼可见的泛红,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真的是你……”
她上前一步,声音哽咽,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委屈:
“他们说……他们说你死在战场上了,就连朝廷也下了抚恤金,可我不信,我总觉得你会回来的……”
“你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让我……”
她的质问语无伦次,说到最后甚至哽咽在喉间,双肩微微耸动。
那副悲喜交加、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软几分。
顾知叙被她这副姿态弄得心头一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避开许卿枝的目光,喉结滚动了几下,低声问道:
“父亲和母亲呢?他们怎么没来?”
在他看来,自己死而复生,父亲必定是最激动的人,此刻理应亲自前来才对。
许卿枝闻言垂眸冷笑,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随即抬手拭去眼泪,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条理清晰可闻:
“公爹和婆母当年遭闻噩耗后大病一场,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今日骤然听闻你还活着,情绪太过激动,万一再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说完,她抬眸看向他,眼中满是关切:
“我便先过来看看情况,确认是你无误,再让你们见面,总要让他们有个准备才好。”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体现了对长辈的孝顺,又显得考虑周全。
顿时惹得围观之人一片赞赏,即便是先前不待见她的林大人,闻言也不由点了点头。
顾知叙一时语塞,竟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讪讪一笑。
许卿枝见状也勾起唇角,只是垂下的眼眸里,却酝酿着冷若冰霜的寒凉。
这人之所以如此,不就是打算靠他爹向大理寺卿施压吗?
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半个时辰前,月牙气喘吁吁地跑回倚岚轩禀报,说大理寺的人来了侯府。
她立刻前往门口,却只看见顾业正抬腿上马,一副要冲向大理寺的模样。
无奈之下,她只能不顾危险拦在马前。
这人一生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声誉和安危,方才是一时激动才不管不顾
只要她晓之以理,让这人察觉到潜在的威胁,他定会瞻前顾后,推脱责任。
“父亲,我知道您激动,可您想过没有,知叙死讯早已传遍上京城,朝廷也追封了抚恤。”
“如今他突然活着出现,还被大理寺的人带走,这其中定然有蹊跷。”
“您是朝廷重臣,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若是贸然前去大理寺,万一被有心人看了去,说侯府仗势干预司法,或是借此大做文章,说知叙假死另有图谋,那可就麻烦了。”
武安侯闻言眉头紧锁,显然是听进了她的话。
她见状连忙温声提议:
“不如就让儿媳先去一趟,我是晚辈,说话行事也方便些。”
“到时先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若真有什么难处,再派人回来通知公爹和婆母,也不迟。”
此话一出,顾业果然神情动摇,同意了她的建议,甚至拉住了出言反对的顾氏。
顾氏虽心中急切,但也不敢再惹怒丈夫,只得不甘地停住脚步。
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思绪回笼,许卿枝敛去眼底的讥讽,转眸看向公案之上,福身行礼,声音虽柔,却带着一丝质问:
“林大人,不知我夫君犯了何罪,竟要劳大人在公堂之上动此大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