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里,静得可怕。
韩承风在前面带路,这位北玄城的城主,这会儿一点没有霸主的威严,脚步发飘,后背佝偻着,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去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所有下人、护卫都远远退开,连大气都不敢喘,只用又惊又疑的眼神,偷偷瞅着那个跟在城主身后的青衫青年。
他太年轻了,也太平静了。
这份平静,和整个城主府里的绝望、压抑一点都不搭。
“药王”孙景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嘴唇哆嗦着,最后还是咬咬牙,忍着屈辱跟了上去。
他行医一百年,被称作北境第一,啥时候受过“蝼蚁”“没本事”这种羞辱?
理智告诉他,这小子就是瞎胡说,故意吸引人注意。可那柄悬在半空动不了的长戟,还有那句戳中他丹道秘密的话,又像魔鬼的爪子,死死抓着他的心,让他不得不跟过来,亲眼看看这人到底是吹牛,还是真有通天的本事。
众人穿过回廊,来到府邸最深处的一座独立小院。
还没走近,一股刺骨的寒意就扑面而来,院子里的假山、草木,全都盖着一层厚厚的、发着诡异蓝光的冰晶。
院子正中间,是一座被阵法光罩包着的静室,无数复杂的符文在光罩上转着,散发出热乎乎的气息,可就算这样,那光罩还是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被冰霜侵蚀,发出“咔咔”的、快撑不住的声响。
“先生,这就是‘九阳融雪阵’,是我请来南域的阵法宗师布的,已经是这世上最顶级的阳属性阵法了……”韩承风的声音沙哑,带着点苦涩。
叶恺连看都没看那阵法一眼,只是抬了抬眼皮,嘴角撇出一丝嘲讽。
“九阳融雪?蠢货。”
他淡淡地说出四个字,像是在评价一件不入流的玩具。
“用最阳的力量去硬扛刚出现的太阴本源,就好比往一锅滚油里浇水。看着像是压住了,其实是在惹它生气,逼它爆发出更强的力量反抗。你女儿能撑到现在,不是这阵法的功劳,是她自己的真灵底子厚。”
孙景听到这话,浑身一震,像被雷劈了一样。他呆呆地看着光罩上越来越多的冰霜,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是啊……为啥小姐的病会越来越重?每次加强阵法,寒气确实会退一点,但下一次爆发,就比之前更厉害!他一直以为是病太重了,却从没往别处想过,是他们的“治疗”方法,从一开始就错了!
韩承风更是脸色惨白,他不懂这些深奥的道理,但他听懂了“蠢货”两个字。他花大价钱请来的宗师,布下的救命大阵,在人家眼里,竟然是催命符?
叶恺懒得跟他们废话,抬脚朝着那座被寒冰和阵法封死的静室走去。
“先生小心!那寒气……”韩承风失声大叫。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叶恺就那么平平常常地走过去,那能冻结灵力、号称能融化万物的“九阳融雪阵”,在他面前,就像个脆弱的肥皂泡。他甚至没碰到光罩,光罩上的符文就一阵乱闪,然后“噗”的一声,像被掐灭的蜡烛,全灭了。
接着,那扇被好几尺厚玄冰冻住的石门,上面的冰无声无息地变成最干净的水汽,散到空气里去了。
轰隆——
石门自己往两边打开了。
一股比院子里可怕十倍的极寒气息,像醒过来的远古凶兽,咆哮着冲出来!
韩承风和孙景等人被这股寒流一冲,顿时感觉血都要冻住了,连连后退,身上立刻结了一层白霜。
可叶恺,还是站在门口,背着手。那能冻碎钢铁的寒气,到了他身前三寸,却比最乖的绵羊还听话,自动分开,绕着他往别处去,连他的衣角都没吹动。
韩承风和孙景彻底傻了,他们看着叶恺的背影,那道青衫身影,这会儿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跨不过去、猜不透的神山!
叶恺迈步走进静室。
里面的一切都变成了冰雕,墙壁、地面、桌椅,全都闪着幽蓝的光。
静室中间,是一张巨大的寒玉床。
床上,一个少女盘腿坐着。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头发像瀑布一样,脸长得绝美,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冰晶,小脸上满是化不开的痛苦和寒霜。
一丝丝白色的寒气,正不受控制地从她七窍里冒出来,她的生命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点,像风中的蜡烛。
叶恺的目光,在看到少女的瞬间,柔和了下来。
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但那股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清冷孤傲的味道,他永远不会认错。
“阿寒……”
他心里轻轻叫了一声,亿万年的孤单,好像在这一刻被融化了一小块。
他想起了上个纪元,唯一一个敢当面说他“无趣”的广寒天姬。
她总是冷冷清清的,对谁都爱答不理,却会偷偷把他酿的桃花酒藏起来,一个人慢慢喝。
如今,竟然落到这般地步。
“雪儿!”
韩承风终于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冲进去,扑到床边,看着女儿痛苦的样子,这个铁打的汉子,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孙景也颤颤巍巍地跟进来,他强忍着寒意,想上前摸摸少女的脉搏,可手刚伸出去,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了。
“没救了……神魂已经被寒气冻住了,生机断了,就算是大罗金仙下来,也……也回天乏术了!”孙景脸色像死灰一样,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判断。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韩承风。他抱着女儿,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
“不……不!”
叶恺没理会这两个人的绝望,他缓步走到床边,看着少女苍白的小脸,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怜惜。
“谁说没救了?”
他伸出手,在韩承风和孙景又惊又怕的目光中,一根手指,就那么轻描淡写地点在了少女光洁的额头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爆发,没有光芒万丈的异象。
叶恺的指尖,只是泛起了一层温润如玉的微光。
一股没法用言语形容的、至高无上的“道”韵,从他指尖流出来,慢慢钻进少女的眉心。
这股力量,不是热的阳,也不是冷的阴。它是一种秩序,一种法则,一种本源。
好像是君王在对自己叛逆的子民下命令。
嗡——
少女体内那些狂暴、混乱、能毁灭一切的太阴寒气,一碰到这股道韵,就像见到老祖宗的调皮孩子,立刻变得温顺、听话。
它们不再乱闯,不再冲撞,而是乖乖地顺着叶恺指尖引导的路线,变成细细的水流,开始有条理地往少女的丹田汇聚。
少女皱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
脸上的寒霜,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退去,换成了一抹健康的红晕。
那几乎要断绝的生命气息,开始一路上升,迅速变得旺盛、强大!
整个静室里那能冻死人的可怕寒气,也消失得没影了,换成了一种清爽、干净、甚至让人感觉神清气爽的灵韵。
韩承风和孙景,已经完全僵住了。
他们张大嘴巴,眼珠子瞪得像要掉出来,看着眼前这像神迹一样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是什么本事?
不是丹药,不是阵法,不是功法……
他就动了动手指!
一句“没救了”还在耳边响着,可床上的人,已经从鬼门关被硬生生拉了回来,而且气息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强大、顺畅!
孙景的身体剧烈地抖起来,他看着叶恺,眼神从震惊,到害怕,最后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神……神仙手段……”他喃喃自语,然后“扑通”一声,双腿跪地,对着叶恺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他一辈子追求的丹道,在这一幕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
就在这时,床上的少女,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冷,纯净,像藏着万年冰雪的深潭,又像挂在九天的孤月。
她的目光有些迷茫,扫过哭个不停的父亲,扫过跪在地上的孙景,最后,落在了站在床边的叶恺脸上。
看着那张平平无奇却又好像藏着整个宇宙的脸,少女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跨越了轮回的熟悉和恍惚。
她嘴唇轻启,无意识地,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懂的、带着一丝天生疏离感的音调,轻轻说了两个字。
“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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