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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德海那带着怨毒和幸灾乐祸的尾音还在回廊里飘荡，李明月却已无暇理会。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萧珩那句低语牢牢抓住。
“西山？前朝废矿？”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萧珩，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急切，“你确定有硝石？存量如何？距离京城多远？”
萧珩微微颔首，示意她边走边说。两人快步离开这片充满窥探的回廊，走向相对僻静的宫道。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影子。
“西山距离京城约三十里，快马半日可达。”萧珩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前朝末年，那里曾发现过硝石矿脉，规模不小，朝廷曾组织开采，用以制冰和少量火药。但后来矿脉深处坍塌，死伤惨重，加之开采难度大、纯度不高，本朝初年便废弃了。矿洞入口早已被乱石封堵，少有人知。”
“纯度不高？坍塌？”李明月眉头微蹙，但眼中光芒不减，“只要有矿脉！纯度问题可以靠提纯工艺解决！坍塌…只要不是整个矿脉塌陷，总有办法清理出通道！废弃多年，意味着那里无人看管，可以立刻动手！”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化学老师的逻辑思维瞬间压倒了所有困难。
她猛地停下脚步，看向萧珩：“这个消息，可靠吗？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前朝秘辛？”
萧珩的脚步也随之顿住。宫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也映照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回视着李明月，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
“珩…曾翻阅过一些前朝遗留的工部密档。”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和沉重，“关于矿藏、营造…以及一些…不为史书所载的往事。西山废矿，恰在其中。”他没有细说为何一个庶人皇子能接触到前朝工部密档，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
李明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和那份沉重。她想起了萧珩母族获罪的过往，想起了他隐忍外表下深藏的智谋与秘密。她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信任，在此刻比任何追问都更有力量。
“事不宜迟！”李明月重新迈开脚步，步伐更快，“我们兵分两路！你立刻去找陈元礼尚书！将西山废矿可能有大量硝石的消息告诉他，请他火速调派一支绝对可靠、精通矿务的工兵，带上挖掘工具和护卫，明日天一亮就随我们出发去西山！以‘奉旨寻找特殊矿物，用于制造救国之药’的名义，务必保密！”
“好！”萧珩没有丝毫犹豫，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李明月这份当机立断和借势而为的智慧，让他心中激荡。
“我回盘古工坊！”李明月的语速飞快，“连夜准备勘探和初步提纯的工具！另外，硫磺的存量也要清点，确保足够支撑前期生产！高德海这老阉狗虽然恶心，但他提醒得对，原料是命脉，必须双管齐下！”
两人在宫门口匆匆分别。萧珩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兵部的方向，而李明月则抱着那个空木箱，几乎是跑着回到了静思苑。
盘古工坊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铁锤敲打、碾磨筛分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赵嬷嬷和王嬷嬷看到李明月回来，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期待和询问。
“嬷嬷，工坊一切照旧！继续生产！”李明月来不及解释太多，将木箱塞给王嬷嬷，“阿蛮！铁柱！小顺子！停下手里的活，跟我来！”
她把三人叫到主实验室，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阿蛮！立刻清点我们所有硫磺库存，精确到斤两！同时准备几个厚实的布口袋，结实的手铲、小铁镐！”
“铁柱！去准备几盏最亮的防风马灯，还有绳索！另外，把提纯硝石用的过滤桶和大小陶盆准备好，我要便携的！”
“小顺子！去找赵嬷嬷支银子，天亮前务必去药铺买齐这几样东西：石灰粉、明矾、还有…多买些醋！越多越好！再买些空的小瓷瓶和木塞！”
虽然不明所以，但三人对李明月的命令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般的信任，立刻分头行动。李明月则扑到桌案前，用炭笔飞快地在纸上画着简易的勘探工具示意图和提纯装置的草图。
这一夜，盘古工坊无人入眠。一部分人继续着“惊雷散”原料的提纯和混合，另一部分人则在李明月的指挥下，为明日未知的西山之行紧张准备。
天色微熹，宫门初开。
陈元礼果然雷厉风行。一支约五十人的精悍队伍已候在宫外。为首的是一名皮肤黝黑、眼神沉稳的校尉，名叫石勇，是陈元礼的心腹，曾参与过矿务。队伍中既有精壮的工兵，带着铁镐、撬棍、绳索等工具，也有十余名全副武装的护卫，眼神锐利，显然都是军中好手。
李明月和萧珩带着阿蛮、铁柱，以及几个装着工具和简易提纯装置的大包裹，匆匆汇合。没有多余的寒暄，一行人翻身上马（李明月和阿蛮同乘一车），在石勇的带领下，朝着京城西郊疾驰而去。
马蹄踏碎晨露，卷起烟尘。李明月坐在微微颠簸的车厢里，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远山轮廓。她的心绪并不平静。国难当头，每一刻都关乎前线将士的生死。西山废矿，是希望，也可能只是镜花水月。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几块她随身携带的、作为样品的纯净硝石晶体。
萧珩策马跟在车旁，沉默地望着前方。他的侧脸在晨曦中显得有些模糊，只有紧抿的唇线透着一丝凝重。李明月看着他，那个关于前朝密档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他和那场废弃的矿难…又有什么关系？
约莫两个时辰后，队伍抵达了西山脚下。这里山势不算险峻，但植被茂密，人迹罕至。在一处被藤蔓和乱石几乎完全掩盖的山坳处，石勇示意停下。
“殿下，萧大人，应该就是这里了。”石勇下马，指着前方一片陡峭的山壁，“据残存图录记载，矿洞入口就在此处，但…已被塌方的巨石彻底封死多年。”
众人望去，只见山壁上爬满了厚厚的藤蔓，隐约可见其后堆积如小丘般的巨大石块和泥土，将洞口封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隙都看不到。一股陈旧土石和淡淡腐朽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清理！”李明月没有犹豫，跳下马车，声音果断，“石校尉，让你的人，小心清理掉藤蔓和表层浮土，看看巨石的结构！注意安全！”
“是！”石勇一挥手，工兵们立刻上前，挥舞柴刀砍断藤蔓，小心翼翼地清理碎石浮土。阿蛮和铁柱也加入了进去，按照李明月的指示，用手铲仔细探查石缝。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升高，汗水浸透了衣衫。清理出的乱石越来越多，露出了后面更加巨大、犬牙交错的岩块。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
“殿下，这…都是根基相连的巨石，人力恐怕…”石勇抹了把汗，面露难色。
李明月紧盯着那片巨石，眉头紧锁。难道真要无功而返？
就在这时，在巨石堆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阿蛮突然叫了起来：“殿下！这里！这里有个小洞！好像…很深！”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只见阿蛮清理开一堆碎石后，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勉强爬行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但被塌落的碎石掩埋了大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废弃的通风口或者小矿道！”石勇经验丰富，一眼认出，“可能没被完全堵死！”
李明月精神大振：“试试看能不能扩大！小心！”
几名身材瘦小的工兵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用撬棍和小铁镐扩大洞口，清理碎石。洞口渐渐被扩大到能让人弯腰进入的大小，一股更加浓郁、带着浓重土腥味和陈年矿洞特有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点灯！”李明月命令道。
石勇亲自点燃一盏特制的、带铁丝护罩的明亮马灯，率先弯腰探入洞内查看。片刻后，他退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激动：“殿下！里面空间似乎不小！通道虽然狭窄，但未被完全堵塞！可以进去！”
“好！”李明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石校尉，你带几个身手好、胆子大的兄弟，带上灯和工具，先进去探路！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系！我们随后接应！”
“遵命！”石勇点了两名精悍的护卫，三人举着马灯，小心翼翼地钻进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洞外的人屏息凝神，只能听到山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和自己紧张的心跳。李明月紧紧盯着洞口，手心微微出汗。萧珩站在她身侧，目光沉静，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众人焦虑不安之时，洞口传来了动静！
石勇的身影率先钻了出来，脸上沾满了灰尘，但眼中却闪烁着狂喜的光芒：“殿下！找到了！下面有矿道！而且…有硝石！很多！岩壁上都是白花花的霜花！虽然品质看起来…嗯，有点杂，但绝对量大！”
“太好了！”李明月几乎要跳起来，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她！阿蛮和铁柱也激动得握紧了拳头。
“不过…”石勇稍微平复了一下气息，补充道，“矿道年久失修，有些地方有积水，空气也不太好，需要进一步清理和通风。另外…”他顿了一下，眼神有些古怪，“我们在一个较大的洞室里，发现了一些…散落的白骨和锈蚀的工具，应该是当年…没能逃出来的矿工…”
喜悦的气氛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众人沉默下来，对逝去的生命感到一丝悲凉。
李明月也收敛了笑容，神情肃穆地点点头：“让兄弟们小心些。待硝石运出，此地…当立碑祭奠。”她转向铁柱和阿蛮，“准备工具！我们下去看看！”
“殿下！里面危险！”石勇急忙劝阻。
“无妨，我有分寸。”李明月态度坚决。作为项目负责人（虽然是古代的），她必须亲眼确认矿脉情况和环境，才能制定后续的开采和提纯方案。她让阿蛮取来简易的防护——用厚棉布浸湿醋和水制成的简陋“口罩”，分给要下去的人。
萧珩默默地接过一个口罩戴上，眼神坚定地看向李明月：“我陪你。”
没有多余的言语，两人在石勇和两名护卫的陪同下，举着马灯，弯腰钻入了那幽深、充满未知与历史尘埃的矿洞。
洞内狭窄而曲折，空气浑浊，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潮湿的霉味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却被李明月敏锐捕捉到的、似曾相识的刺鼻气味。脚下的地面坑洼不平，积着浑浊的泥水。岩壁湿滑，布满了灰白色的硝盐结晶（硝酸盐矿物），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荧光，如同地底的星辰。
越往里走，硝石的结晶层越厚，纯度看起来确实不高，夹杂着泥土和杂质，但那庞大的储量让李明月心跳加速！足够支撑大规模生产了！
他们来到了石勇所说的那个较大的洞室。灯光照亮了嶙峋的石壁，地上散落着锈迹斑斑的铁镐、矿车残骸，以及…几具蜷缩在角落、早已化为白骨的遗骸。岁月的尘埃覆盖其上，无声诉说着当年的惨烈。
李明月心中沉重，默默行了一礼。就在她直起身，将马灯举高，想更仔细地观察洞顶的岩层结构时，灯光掠过洞室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岩壁的颜色有些异常，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混杂着暗黄和浅绿的斑驳。而在那斑驳的岩壁下方，散落着几块颜色更深、形状不规则的矿石碎块。
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硫磺和某种…奇异金属气息的味道，隐隐约约地钻入李明月戴着的简陋口罩缝隙！
硫磺？！
李明月的心猛地一跳！这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她瞬间联想起穿越前那场爆炸，以及…盘古工坊里那浓烈的燃烧气味！她下意识地看向萧珩。
就在她转头的一刹那，借着摇曳的灯光，她清晰地看到——站在她身侧、正凝望着那堆白骨和锈蚀工具的萧珩，侧脸在昏暗中猛地绷紧！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沉静或悲悯，而是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那里面有深切的痛苦、刻骨的恨意…甚至还有一丝…无法形容的恐惧？
更让李明月浑身汗毛倒竖的是，就在萧珩眼神变化的瞬间，她鼻尖那股若有若无的硫磺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浓烈得让她产生了一种窒息的幻觉！
这气味…和他有关？！
这废弃的矿洞…和他隐藏的过去…又有什么关系？！
矿洞深处，冰冷而沉寂。只有马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沉默而各怀心思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布满硝石与死亡印记的岩壁上。那萦绕不去的硫磺气息，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徘徊在历史的尘埃与现代的灵魂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