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阴影里，林栋哲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场拙劣的闹剧。
那个叫王厂长的中年男人，已经被三个地痞逼到了墙角。他的后背紧紧贴着斑驳的墙壁，汗水浸湿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脸上写满了中年男人最狼狈的屈辱和恐惧。
“王厂长，别给脸不要脸啊。”为首的黄毛，用那只夹着烟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王厂长的脸，“今天要是见不到钱，你这厂里，就别想再开动一台机器！”
“我……我真的没钱……”王厂长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几位大哥，你们行行好，再给我三天，就三天……”
“三天？”黄毛身后的一个瘦高个怪笑起来，“三天之后，利息又该涨了！你还的起吗？”
王厂长被这句话彻底击垮，他身体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发出了压抑的、困兽般的呜咽。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是尊严被彻底碾碎的声音。
也就在这一刻，林栋哲动了。
他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不紧不慢，脚步声在寂静的对峙中，显得格外清晰。
“踏，踏，踏。”
三个地痞和地上的王厂长，都循声望了过来。
他们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背着一个帆布挎包，穿着一身干净却普通的衣服，正平静地看着他们。
“哪来的小赤佬？想学英雄救美啊？”黄毛上下打量了林栋哲一番，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戏谑，“滚远点，别耽误老子办事！”
林栋哲没有理会他。
他甚至没有多看那三个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的地痞一眼。他的目光，径直越过他们，落在了地上那个失魂落魄的王厂长身上。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这潭绝望的死水。
“我能解决你的麻烦。”
王厂长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林栋哲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交易式的冰冷。
“我还能让你发财。”
他顿了顿，在王厂长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时，他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但你的工厂，以后得听我的。”
全场死寂。
那三个地痞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
“哈哈哈哈！我听到了什么？这小子疯了吧？”
“听他的？他算个什么东西？毛长齐了没有？”
黄毛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他走到林栋哲面前，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林栋哲的鼻子上。
“小子，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信不信老子……”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林栋哲的眼神，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冰冷，漠然，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黄毛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年轻人，而是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或是一条盘踞在深渊中的巨蛇。那股无形的、森然的压力，让他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我没兴趣跟你说话。”林栋哲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我的话，是说给王厂长听的。”
他不再理会那几个已经愣住的地痞，径直走到王厂长面前，向他伸出手。
“给你三秒钟，站起来，带我去看你的厂。或者，我转身就走，你继续在这里抱着头哭。”
王厂长呆呆地看着伸到面前的这只手。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但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绝对的自信。
这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自己颤抖的手，握住了林栋哲的手。
林栋哲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带路。”
王厂长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下意识地转身，掏出钥匙，打开了工厂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林栋哲跟着他，走了进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那三个地痞一眼。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的辱骂都更具杀伤力。黄毛三人愣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竟一时没敢跟进去。
……
工厂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廉价茶叶和灰尘混合的气味。
王厂长给林栋哲倒了一杯浑浊的茶水，手还在抖。他看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救世主”，心中充满了怀疑和不真实感。
“小……小同志，你刚才说的……”
林栋哲没有喝茶。他直接将身后的帆布挎包取下，放在那张布满划痕的办公桌上。
“啪”的一声闷响。
他从包里，拿出了一叠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解开绳子，露出了里面厚厚的一叠图纸。
“王厂长，你是做衣服的，是内行。”林栋哲将那叠图纸，推到王厂长面前，“别的东西，你可能不信。但这些，你应该看得懂。”
王厂长将信将疑地，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张图纸。
只看了一眼，他的身体，就猛地一僵。
那是一条裤子的设计图。线条流畅，标注精准，画法专业得让他这个老裁缝都自愧不如。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裤子的款式！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设计。裤腿从膝盖处开始，像喇叭花一样，夸张地张开，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腰线比常规的裤子更低，紧紧地包裹着臀部和腿部，能将女性的身体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在图纸的旁边，还有几行小字标注：
“面料：预缩水加厚牛仔帆布。”
“工艺：石磨水洗，制造自然泛白与褶皱效果。”
“细节：后口袋采用双弧线明缝，侧缝采用双线锁边。”
王厂长的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石磨水洗？双弧线？
这些词，他连听都没听过！但这并不妨碍他作为一个资深从业者，在脑海中瞬间构建出这条裤子成品的模样。
时髦！洋气！大胆！
这简直是……简直是专门为那些电影画报上的明星准备的衣服！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二张，第三张……
每一张，都是对他的审美观和专业知识的一次猛烈冲击。
改良版的牛仔喇叭裤，根据男女体型差异，设计了不同的版型。有的裤脚极大，有的则相对收敛。
还有T恤衫的设计图。
简洁的圆领，贴身的剪裁。胸口的位置，印着一个个他看不懂，却感觉无比“高级”的英文字母。
“LOVE”
“FREEDOM”
“NEWYORK”
这些简单的单词，在一九七八年这个封闭的国度，对于渴望了解外部世界的年轻人来说，拥有着核弹一般的吸引力！
王卫国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感觉自己捧着的，不是一叠图纸，而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这里面蕴含的能量，足以颠覆整个服装市场！
他做了二十多年的衣服，从学徒干到厂长，自认为对服装行业了如指掌。可今天，他所有的骄傲和经验，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甩出的一叠纸，砸得粉碎！
这不是设计图。
这是神谕！是指点未来的金手指！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栋哲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之前的怀疑、警惕，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狂热，以及一丝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对方凭什么敢说出那句“让你的工厂听我的”。
就凭这些图纸！
任何一个服装厂的厂长，看到这些设计，都会毫不犹豫地跪下，抱着对方的大腿，求他合作！
王卫国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像是在冒烟。他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得过分的年轻人，一个荒谬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到底是谁？他是从哪里弄来这些如同来自未来的设计的？
他不敢问。
他所有的理智和情绪，最终都汇成了一个最现实，也最致命的问题。
他双手捧着那叠仿佛有千斤重的图纸，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剧烈地颤抖着，问出了那句让他充满希望，又充满绝望的话：
“这……这么好的衣服……谁会买？我们……我们没有销路啊！”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