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紫禁城像头沉睡的巨兽,厚重的寂静压在每寸瓦砾之上。
宫墙下的阴影里,一道青布身影贴着朱红宫墙疾走,脚步轻而急促,仿佛连呼吸都被压抑。
朱棣的靴底碾过满地碎琼似的月光,脚底传来细密的摩擦声,像是踩碎了无数冰晶。
腰间淬毒匕首的鲨鱼皮鞘蹭着砖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
寒风卷起衣角,带着北地特有的凛冽气息钻入鼻腔。
三天前在奉天门被朱元璋含糊打发后,他翻遍了北平带来的密档——《太常寺志》抄本里“碽妃”二字被茶水浸得发皱,墨痕晕染如泪痕;还有暗桩从南京翰林院偷来的《南京太常寺志》残页,墨迹斑驳处赫然写着“成祖文皇帝,碽妃所生”。
这些纸页此刻正压在他胸口,随着心跳一下下撞着肋骨,仿佛要将真相灼穿胸膛。
冷宫外的老槐树在风里簌簌抖着枯枝,木叶相击的声音如同低语。
他停在那扇漆色剥落的门前,指尖悬在门板上足有半柱香时间,掌心微微沁出冷汗,触感微凉。
门内传来炭盆噼啪的轻响,混着若有若无的药香与沉水香交织的味道,幽远而沉静——他记得,这是父皇最爱的香,只有最紧要的密谈才会点燃。
“进来吧。”
低沉的声音透过门缝钻出来,朱棣的指尖在门板上蜷成拳,又缓缓松开。
推门时,穿堂风卷着残香扑来,香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霉味与旧物的尘埃气息。
他看见龙椅上那个白发苍苍的身影。
朱元璋没穿龙袍,月白中衣外搭着玄色暗纹褙子,膝头盖着条杏黄绲边的毯子,像个普通的垂暮老人。
烛火摇曳,映出他眼角的皱纹,深如沟壑。
“儿臣叩见父皇。”他“咚”地跪下去,青砖地隔着裤料硌得膝盖生疼,硬实冰冷。
烛台上的牛油烛烧到了底,灯芯爆出个灯花,噼啪一声,打破了沉默。
朱元璋的目光在他发顶上停了片刻,落在他腰间那柄短刀上——刀鞘是他当年北征时赏的,鲨鱼皮上还留着漠北风沙的纹路,摸上去粗糙温热。
“想问什么,直说。”
朱棣喉结动了动,胸口的纸页突然变得滚烫,几乎要烙进皮肤。
他抬头时,目光撞进朱元璋眼底那潭深水里,想起二十年前漠北战场,自己护着父皇突围,箭簇擦着耳畔飞过的瞬间,父皇也是这样看着他,像在看一柄最锋利的刀。
“儿臣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马皇后亲生?”
烛火晃了晃,在朱元璋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他伸手去端茶盏,青瓷杯沿碰着案几发出轻响,茶水倒映着他鬓角的白发:“你是朕的儿子,这就够了。”
“可世人未必这么认为。”朱棣往前跪了半步,玄色便服的膝头蹭着青砖,粗糙的石面磨破了布料,隐隐作痛,“儿臣在北平听百姓说,燕王是庶子,所以太子薨了,皇位也轮不到他。”他的声音突然发哑,带着哽咽,“儿臣不怕死,可若连个嫡子的名分都没有......”
“够了!”朱元璋拍案而起,茶盏“当啷”摔在地上,瓷片溅到朱棣脚边,清脆刺耳。
他背过身去,望着墙上那幅褪色的《牧马图》——那是马皇后亲手绣的,针脚里还能看出当年的鲜活。
光影交错间,仿佛能听见她低声哼唱的江南小调。
“你是李妃所生,但自幼由皇后抚养,等同嫡出。”他的声音闷在胸腔里,“这是朕与皇后的意思。”
朱棣盯着地上的茶渍,那滩水痕像极了奉天门那天《太常寺志》上被打湿的“碽妃”二字,洇出一片混沌的记忆。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涩:“所以父皇从未真正信任过我。太子在时,您让我守北平;太子没了,您立皇太孙。因为我是庶子,连争储的资格都没有。”
“放肆!”朱元璋转身时,眼眶通红,“你当朕不想立你?当年满朝文武跪在奉天门,说‘嫡长子为尊’,说‘庶子继位必乱朝纲’!”他踉跄着扶住龙椅,声音嘶哑,“皇后临终前拉着标儿的手,说‘棣儿不是你的弟弟……’她怕标儿心里有刺,怕这天下容不得你!”
与此同时,紫禁城的天空突然泛起幽蓝的光,像是某种神秘力量在悄然觉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息,仿佛时空正在扭曲。
朱棣抬头时,看见半空中浮现出画面:慈宁宫的床榻上,马皇后形容枯槁,拉着太子朱标的手,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标儿,你四弟……不是我亲生的。”
“母后!”视频里的朱标红了眼,声音颤抖,“您说什么胡话?”
“是李妃的孩子。”马皇后咳嗽着,指腹摩挲着朱标手背,温柔却无力,“可他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和你一般亲。我走之后,你要替我护着他……”
“啪!”朱棣一掌拍在地上,青砖裂了道细纹,掌心传来的剧痛让他一时恍惚。
他望着天幕里马皇后的脸——那是他记忆里最温柔的笑容,原来从一开始就藏着秘密。
朱元璋仰头望着天幕,喉结动了动,眼神空洞。
冷宫里,朱棣慢慢站起身。
他望着朱元璋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疹子烧得迷迷糊糊,是这个男人整夜守在床前,用湿帕子给他擦额头。
可现在,那个男人的背弯得像座老桥,连影子都在发抖。
“儿臣告退。”他转身时,玄色便服扫过地上的瓷片,发出细碎的响,像雪地上的碎冰被踩碎。
朱元璋没有回头。
他望着天幕里渐渐消散的画面,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直到宫门“吱呀”一声关上。
夜风卷着几片枯叶扑进来,落在他脚边,像极了当年马皇后往他书案上搁的桂花,清香早已不在。
“朕这一生……”他对着满天星斗喃喃,“到底是为了江山,还是为了亲情?”
朱棣走出紫禁城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晨雾中的宫殿群如梦似幻,琉璃瓦顶反射出柔和的金光,红墙金瓦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他站在午门楼下,回头望着那片宫殿,心中百感交集。
“既然你们不愿给我名分……”他摸了摸胸口的《太常寺志》残页,目光扫过城楼上的“奉天”二字,“那就让我亲手夺回来。”
晨钟在此时响起,悠长的钟声里,他的身影融进了渐亮的天光里,只留下靴底与青石板相击的脆响,一下下敲在宫墙根的薄霜上,像在敲一段即将改写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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