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声浪,裹挟着近乎实质的狂热,狠狠撞在陈苟的耳膜上,撞得他脑仁嗡嗡作响,眼前发黑。
“奋斗是福!躺平是罪!”
“今日流汗不流泪,明日登仙不后悔!”
“燃烧你的神魂,照亮宗门前程!”
高台之上,一个干瘦老头穿着浆洗得发白、却硬挺得不合常理的道袍,鸡爪般的手攥着一个黄铜喇叭状法器,唾沫星子几乎要透过那喇叭喷到台下最前排弟子的脸上。他身后站着两个同样精瘦、眼珠子瞪得像铜铃的长老,胸膛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要把整个广场空气抽干的狠劲,然后化作更加狂暴的声波炸裂开来。
“贾长老说得好!”左边那个眼窝深陷的长老猛地一挥拳,脖子上青筋暴起,声音嘶哑却穿透力惊人,“想想你们灵根!想想你们爹娘!不奋斗,对得起谁?!”
“郝长老点醒梦中人!”右边的长老不甘示弱,原地蹦起半尺高,落地时震起一片浮尘,“看看你们身边!看看那些懈怠者!他们就是明日被淘汰的渣滓!宗门不养闲人!”
台下,黑压压一片新入门的弟子,穿着统一制式的灰扑扑短打,站得笔直如同插在地上的标枪。每个人的脸都绷得紧紧的,嘴唇机械地开合,跟着嘶吼,眼神却在震天的口号和前方高台的“精神轰炸”下,不可避免地透出一种麻木的空洞,像被抽掉了魂。
这就是奋斗宗?陈苟缩在人群最后面,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最低,后背紧紧贴着一根冰凉的石柱,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胃袋一阵抽搐,不是因为饿,纯粹是被这扑面而来的、能把人灵魂都榨干的“福报”气息给顶的。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误入高压锅的咸鱼,锅盖正在咣咣作响,蒸汽嘶鸣着要把他最后一点水分蒸干。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里硬邦邦地揣着三颗入门时领到的辟谷丹。据说是上品?他早上实在饿得不行,偷偷咬了一小口。那味道……陈苟的脸皱成一团,喉咙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霉味和土腥气混合的恶心感,口感更是粗糙得像在嚼一块浸透了水的硬纸板,还带着点诡异的甜腥。这玩意儿吃一颗能顶三天?他当时差点以为自己领错了,发的是某种刑具。
“周天运行,乃引气入体之基!勤练不辍,方显我奋进之心!”高台上,贾长老(陈苟猜的,那深陷的眼窝太有辨识度)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根锥子,“赵铁柱!出列!”
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前排一个异常高大壮实的身影猛地一颤,像根被硬生生从地里拔出来的木桩,僵硬地向前跨出一步。他皮肤黝黑,肌肉虬结,一看就是下力气的好手,但此刻那张憨厚的脸上只剩下惶恐和惨白。
“昨日周天运行,几何?”贾长老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透过喇叭法器,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心头。
赵铁柱嘴唇哆嗦着,巨大的身躯微微发颤:“回…回长老,弟、弟子…三十…三十五转…”
“三十五转?!”郝长老一步跨前,指着赵铁柱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到破音,“入门三日!区区三十五转?!隔壁灵植园那头拉磨的‘铁甲蛮牛’,灵力运转都比你勤快!你脑子里装的是粪土吗?还是说,你那身腱子肉,是豆腐渣堆起来的?!”
每一句叱骂,都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广场上每一个新弟子的神经上。陈苟清晰地看到赵铁柱那粗壮的脖颈瞬间涨得通红,巨大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捏得发白,高大的身躯却抑制不住地筛糠般抖动。汗水顺着他剃得发青的头皮淌下,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耻辱和恐惧几乎要从他每一个毛孔里溢出来。
贾长老那深陷的眼窝里射出两道寒光,如同淬了冰的针:“懈怠!懒惰!宗门耻辱!罚!今日任务翻倍!扣本月辟谷丹配额三成!再有下次……”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废去修为,逐出山门!滚去灵兽苑铲粪!”
赵铁柱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巨大的耻辱和恐惧瞬间压垮了他。他像一座被抽掉了根基的肉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汗水、尘土和一丝隐约的血迹混在一起,黏在他黝黑的额头上。
“弟子…弟子知错!谢…谢长老开恩!”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整个广场死寂一片。只有高台上两位长老粗重的喘息,和喇叭法器残留的嗡鸣。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个新弟子都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眼神躲闪,仿佛下一个被揪出来的就是自己。
陈苟的后背紧紧贴在冰凉的石柱上,那点凉意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心头骤然炸开的寒意。胃里的辟谷丹残渣像一块冰冷的铁砣,沉甸甸地坠着,带着霉味直冲喉咙。
迫害!这个词带着猩红的警告色,瞬间占据了他全部思维。
这根本不是修炼!这是人肉磨坊!是打着“奋斗”旗号的酷刑集中营!那个赵铁柱,那么壮实一个人,就因为在“周天运行”这种入门级功夫上慢了半拍,就被当众踩进泥里,尊严碾得粉碎,连活命的口粮都要克扣!
下一个会是谁?
会不会是他这个穿越来的、根骨平平、对修仙常识一知半解的“废柴”?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苟单薄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一股强烈的、源自生物本能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被迫害妄想症——这个被他前世主治医生盖棺定论的“精神小毛病”,此刻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必须苟住!必须立刻、马上、现在就苟住!
陈苟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无数念头、碎片、信息如同被飓风卷起的纸片,在意识的风暴中激烈碰撞、重组。
生存备案!立刻制定三重生存备案!
他的瞳孔因高度集中而微微收缩,视线飞快地在广场上扫视,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一切可能利用的信息:高台上长老们冰冷审视的目光,周围弟子们麻木恐惧的表情,远处执事弟子腰间挂着的、象征权力和监控的“形象纠察”令牌,还有广场边缘那片明显灵力稀薄、杂草丛生、无人问津的破败区域……
备案一:装病!念头刚起,立刻被否决。不行!太低级!那俩眼珠子瞪得像铜铃的长老,还有那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纠察队”,一眼就能看穿!装病?下场只会比赵铁柱更惨,说不定直接被当成“废物”处理掉!
备案二:贿赂?陈苟的目光扫过前方几个管事模样的弟子,他们脸上挂着一种混合了倨傲和算计的精明。可行!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比脸还干净的储物袋(入门只发了一个,里面除了三颗霉味辟谷丹空空如也)。拿什么贿赂?空气吗?此路不通!
备案三:找最烂岗位!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广场边缘那片荒凉破败的区域。灵田?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田!地势低洼,灵气驳杂稀薄得可怜,灰扑扑的土壤龟裂着,顽强地长着几丛枯黄的、像铁线一样坚韧的杂草(后来他才知道这叫“铁线豆”)。旁边还有个散发着可疑气味的废弃兽栏。位置偏僻,靠近后山悬崖,鸟不拉屎!
就是它了!废灵田管理员!
这个岗位,在宗门内部,绝对是狗都嫌弃的垃圾坑!没人愿意去,去了就意味着资源匮乏、前途无亮、彻底边缘化!
但在陈苟此刻疯狂运转的被迫害妄想逻辑里,这个位置瞬间被镀上了一层“安全堡垒”的金光!
位置偏僻——意味着远离风暴中心,远离长老们锐利的目光和无处不在的“形象纠察队”!天高皇帝远,是苟命的第一要素!
资源匮乏——虽然惨,但反过来想,谁会盯着一个注定没油水的穷鬼?被剥削、被针对的风险直线下降!安全!
前途无亮——完美!一个“自甘堕落”、“毫无上进心”的废物形象,天然就是最好的保护色!谁会浪费精力去迫害一个公认的垃圾?
几乎在赵铁柱额头触地的沉闷响声还在空气中回荡的瞬间,陈苟已经做出了决断。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压下擂鼓般的心跳,趁着台上长老还在对赵铁柱进行最后“鞭尸式”精神打击、台下众人心神被震慑的空档,像一条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从人群最后方挤了出来。
他没有走向前方管事弟子聚集的地方,那样太显眼。他的目标明确——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庶务堂低级执事服、正背对着人群,对着广场角落一根拴马桩打哈欠的中年修士。这人身材微胖,眼皮耷拉着,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和琐碎事务打交道磨出来的、近乎麻木的倦怠和不易察觉的刻薄。
孙有财!陈苟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名字,是昨天报到时,一个老弟子撇着嘴、带着点幸灾乐祸低声提过一句的庶务堂“铁算盘”。
“孙师兄!”陈苟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虚弱和一丝难以启齿的羞愧,脸上努力挤出几分苍白,“打扰师兄了……弟子……弟子陈苟,新入门……身、身体实在不争气……”
孙有财被打断哈欠,有些不耐地转过头。三角眼扫过陈苟那张刻意装出来的、营养不良的菜色脸,还有他身上那件明显不太合身、洗得发白的灰布短打,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砸在手里的劣质货物。
“什么事?”语气干巴巴的,没什么温度。
“弟子……弟子自幼体弱,先天不足,”陈苟的声音更低更虚了,甚至配合着轻轻咳了两声,腰也微微佝偻下去,“方才聆听长老教诲,心潮澎湃,只恨……只恨这身子骨不争气,竟有些头昏眼花,站立不稳……恐、恐难当宗门奋进之重任,有损宗门……形象……”他适时地停顿,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巨大羞愧和深深忧虑的表情,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孙有财。
孙有财的三角眼眯了起来,上下打量着陈苟。体弱?先天不足?这种废物在奋斗宗能活过三天都是奇迹。不过……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广场上还在进行的“批斗大会”,又看了看那片荒草丛生、连灵兽都嫌弃的废灵田区域。这种垃圾,塞到那里去,倒也省心。至少,不会在自己负责的区域里突然晕倒惹麻烦,也不会拉低什么平均“奋斗值”。
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带着点“算你识相”的意味。从腰间一个油腻腻的皮袋里摸索出一块灰扑扑、边缘磨损的木牌,看也没看,随手丢垃圾般甩给陈苟。
“丙字区,废灵田三亩七分,归你了。”孙有财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好好‘蕴养地力’,莫要再生事端。”他把“蕴养地力”四个字咬得有点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蕴养?那破地方能蕴养出个鬼!不过是宗门地图上懒得划掉的一块疮疤罢了。
木牌入手冰凉粗糙,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丙三废”字样,还沾着点可疑的油渍。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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