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枯井生甘泉,父皇,请听我狡辩!
翌日,天光微亮。
静心殿的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腐朽与死寂的味道。
负责此地洒扫的老太监刘安,拖着一条病腿,佝偻着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庭院里的落叶。
这条腿,是二十年前在冰库当差时落下的病根,阴雨天便疼得钻心。
在这座冷宫待了十年,他的人也和这座宫殿一样,只剩下最后一点生气,等着哪天彻底熄灭。
忽然,他的动作一顿。
鼻子抽动了两下。
一股奇异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钻入鼻腔。
不是花香,更不是脂粉香。
那是一种……仿佛春天清晨,万物复苏时,从泥土深处蒸腾出的,最本源的生命气息。
在这座连野草都长得有气无力的死寂宫殿里,这股香味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刘安浑浊的眼中露出一丝迷茫。
他循着香味的源头,一步一步,瘸着腿往前挪。
每走一步,那股香气就浓郁一分,他那条常年酸痛的病腿,竟也感觉舒缓了些许。
最终,他停在了院子角落那口早已废弃的枯井旁。
他愣住了。
井口那用乱石封死的缝隙里,一株嫩芽,正倔强地探出头。
那绿色,翠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在晨光下闪烁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刘安的呼吸陡然急促。
他记得很清楚,昨天这里还是一片死灰,连苔藓都没有。
他颤颤巍巍地凑近,将耳朵贴在石缝上,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沁人心脾的清香,混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
井下……有水?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哆嗦。
这口井,干涸得比他进宫的年头都长!
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发疯似的搬开井口的碎石。
当缝隙扩大,他朝下望去,整个人如遭雷击。
井底,一层浅浅的水波,正在微微荡漾。
水面倒映着天光,散发着粼粼的光芒,仿佛藏着一整个春天。
他环顾四周,找到一个破旧的木桶,将那根比自己还老的井绳系上,颤抖着将木桶放了下去。
“噗通。”
一声轻响,是他几十年来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水桶缓缓拉了上来。
半桶清水。
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杂质。
那股奇异的香气,正是从这水中散发出来的。
刘安喉结滚动,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掬起一捧水,送入口中。
水入口中,没有想象中的冰凉,而是一股温润的甘甜,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下一刻,一股暖流猛地从腹部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他那条跟了他二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老寒腿,在这一瞬间,所有的酸、麻、胀、痛,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暖洋洋的力量正在滋养着他早已僵硬的关节。
他试探着跺了跺脚。
不疼。
完全不疼了!
他浑身一震,一股久违的,属于年轻时的力量感,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
可随之而来的,不是狂喜。
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神仙水!
这绝对是神仙水!
皇宫大内,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无法解释的“神迹”。
这不是祥瑞,这是催命符!
刘安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澈的井水洒了一地。
他连滚带爬,用那双已经完全康复的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出了静心殿。
他要去上报。
必须上报!
……
消息层层传递,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深宫之中掀起滔天巨浪。
半个时辰后。
静心殿外,黑色的铁甲洪流,无声无息地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黑骑肃立,禁军封路。
每一个卫兵的眼神,都锐利如鹰,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与凝重。
李承道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
当那整齐划一,充满压迫感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时,他整个人瞬间从床上弹起,心脏狂跳。
他趴到窗边,用那套早已烂熟于心的流程,蘸着口水捅破窗纸,朝外望去。
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黑骑!
禁军!
他那个生性多疑的父皇,庆帝,身穿一袭常服,面色凝重地站在院中。
庆帝身旁,跟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男人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面容苍白,眼神却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鉴查院院长,陈萍萍!
庆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两大巨头,竟然同时出现在了他这座被遗忘的冷宫里。
李承道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东窗事发了!
他们发现了!
是那瓶洗髓液!一定是!
可是怎么会?我明明处理得天衣无缝!
难道是那个瓶子?还是我留下了什么痕迹?
他们是来杀我灭口的!
庆帝和陈萍萍没有理会任何人,他们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口枯井上。
庆帝亲自上前,提起那个木桶,熟练地放下井去。
很快,一桶散发着清香的井水被他打了上来。
他没有喝,甚至没有触碰。
他只是俯下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刹那间,庆帝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抑制的震撼。
他修炼天一道功法数十年,对天地元气的感知敏锐到了极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桶水中蕴含的,是一股何等磅礴精纯的生命气息!
这股气息,远比他见过的任何灵丹妙药,任何天材地宝,都要纯粹,都要……高级!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身旁的陈萍萍。
眼神中,是探究,是震撼,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婪。
陈萍萍挥了挥手。
一名黑骑端着水桶,单膝跪在他的轮椅前。
陈萍萍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沾了一点井水,放到鼻尖。
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人心诡计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迷茫。
他低声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陛下,此物……”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不似凡间之物。”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盖在毯子下的双腿。
“若用来治我这双腿……”
话未说完,但其中蕴含的可能性,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庆帝的目光,终于从井上移开。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穿过庭院,最终落在了那个从卧房里被卫兵“请”出来,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儿子身上。
李承道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那道目光刺穿了。
他低着头,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将一个病弱皇子的惊恐与无助,演绎到了极致。
庆帝的声音响起,平淡,听不出任何喜怒。
“承道。”
李承道身子一颤。
“这口井,是怎么回事?”
来了!
审判终于来了!
李承道内心警铃大作,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内开始了风暴般的运转。
完了完了完了!他们果然是为此而来!我该怎么说?
说我不知道?一个天天住在这里的人,院子里发生这么大的异变,会不知道?傻子才信!
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神仙下凡,点化了这口枯井?他们会把我当成疯子,或者别有用心的妖人,直接拖去切片研究!
承认?承认我往里面倒了东西?那是什么东西?从哪来的?这更是找死!
死局!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死局!
李承道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闪过无数个狡辩的理由,又被他一一否决。
他的沉默,在庆帝眼中,似乎成了默认。
空气中的压力,愈发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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