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当掉吗?”叶清音问。
她想试探谢襄的包容度,于是紧盯着谢襄的眉眼,没有皱得更甚,也没有舒展。
她笑:“你知道的,我这种人没有戴这条项链的场合。”
但成为谢谦韵就有了,如果他们不同意,那么他们的目标就很明确了,不是要亲生女,而是要她叶清音。
“您自便,送给您的东西,您自然有支配权。”唐助理也是个聪明的,他看得出叶清音的试探。
“但这东西要先交到您手上…”说着,唐助理把箱子往叶清音手上放,“哈哈,我是学文的,动产所有权以交付为准。”
觉得自己在文盲面前卖弄学识很幽默啊?
清音心瘪瘪嘴,但表面还是维护着体面,哂笑着。
十分钟的沉默后,终于到了医院。唐助理告诉她需要一周左右,至少也要三天,但他们做了加急处理,两天就出了,还以为叶清音不知道呢。
只能说谢氏没做好防备。
她在线上查询后,与谢襄同时得知了鉴定结果。
无血缘关系。
她疑惑,即使自己真的不是谢谦韵,那他们也应该造假啊,不然跑来一趟干什么。
难不成真是自己想多了?
算了,自己没亏本,一下车手机上就弹出来银行卡多了三万块钱的信息。
人还挺好。
现在一看,自己当不成冒牌大小姐,项链也不用还回去,真有点舍不得典当,留着吧,万一有什么场面需要装一装呢。
她再度窝回自己的小沙发,享受气泡水滋滋刺激舌头的感觉。
“你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叶清音。”她对自己说。
赵灵玉打来电话:“小音,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妈昨天又病倒了,得做手术。”
这像个晴天霹雳,转而瓢泼大雨,什么叫“又”?
“哪家医院?”
“市二医院,我们从县医院转院了。”
她换了件利索的衣服,锁好家门又马不停蹄地往下一个目的地跑。
一个小时的车程太漫长,她想起曾经的苦日子,想起谢家找上门要她做亲子鉴定,给了她三万块钱,也算是她的贵人。她现在多想让他们把自己认回去。
可想着想着就又是头晕,这不是晕车,只听见一声空灵的女声:
“我是谢谦韵啊…”
谁在说话?!
很短暂,只是一瞬间,女孩的声音消失,她没听清那个名字,只知道,姓谢。
心跳无法平复。
她想,她真的该去寺庙里拜一拜了。
火急火燎赶到医院,赵灵玉憔悴得不像样,眼袋沉沉地耷拉着,眼睛里噙着泪花和血丝,叶清音的手抚上她的脸,轻声安抚:“医疗费会凑齐的……欠下的债也能还清,姐,你别伤心。”
项链还真派上用场了,她打算当掉了。
赵灵玉点头,她愧疚,叶清音过得这么苦,归根结底是因为家里的烂摊子。
翌日,叶清音去小吃街那儿帮忙,白天人少,她还算清闲,能跟着摊主姐姐学一学手艺,到晚上就热闹起来了,摊子旁边的小桌上人坐得满,大学生居多,多是从大城市回来的,物价相差的远,八块钱一份的糖水在他们看来物美价廉。
“花生酪……红糖小圆子…芋泥糯糯!应该上齐啦,请慢用!”叶清音很有服务意识,时刻秉持顾客就是上帝的态度。
“谢谢哦。”
两位女生拍完糖水给对方拍,夜市虽热闹但桌子是在摊子后,灯光条件不太好,叶清音看这边忙得差不多了,翻了个打光灯过去给她们打光。
凌晨两点,摊子停业。
叶清音要累瘫了,她一屁股坐在折叠椅上,瘦白的腿随意地摆着,老板也是笑得疲惫却知足:“小叶,我之前从来没赚这么多过,你可真是我的大福星啊。”
一天净赚三千块!但全靠俩人顶着实在是累。
“哈哈哈是吧,我天生就该分服务业的一杯羹……哦,一碗糖水。”
两人都笑了,叶清音起身做了两份糖水,食材还剩一点,正愁怎么处理,就看见不远处一个人影来回晃,她没管。
人影还在,这会儿蹲下身子,看样子是饿了。
叶清音打算将剩下的小料和奶茶全做成一份施舍给他,经过老板同意,叶清音端着一碗“巨无霸”糖水走到男人面前。
男人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的窘态,一下子站了起来,吓了叶清音一跳,差点撒了。
在对上叶清音眼波的那一刻,夏夜缱绻的风扑面而来,心头一颤,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眼睛,眉如黛山,眼如青鹿,睫毛如蝶。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感觉有点晕。
“都不容易,能理解,这一份管饱的。”叶清音话毕将那份糖水放在临近的桌子上,男人道了声,谢,拉了张小凳子坐下。
她声音也好好听。
他眼睛湿漉漉的,像只潦草的小狗,但太白净了,很符合叶清音对羸弱文科男的刻板印象。
“谢谢姐姐。”
“……不客气。”
怎么一上来就叫姐,年龄都不知道。
甜腻在舌头上化开,男人的眩晕感杳然无影。
叶清音第一次见吃这么快还能一滴不撒的,真是饿了。她托着腮,眼睛里是黯淡的疲惫。
她真的有点喜欢这份工作了,糖水会让人感到开心。
“姐姐,你叫什么呀?”
他嘴里还鼓鼓囊囊的。
“问这个干嘛?”叶清音不喜欢别人对她感到好奇,而且这个人她不打算结交新朋友,没什么实用价值。
不过脑海里在一瞬间闪现白光,她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明知见,二十一岁,云城缘空花园的少爷,独生子,被赶出来历练。
缘空花园,叶清音知道,富家公子集聚地啊,创办三十多年没有查出来一次偷税漏税或者吸毒贩毒的人员,要么是管得严,要么是瞒得严。
“叶清音,”她揉揉脸颊,得想几个高级的词儿引起这富二代的兴趣:“……树叶的叶,干净的清,好听的音。”
一点都不高级,但很有趣的对吧?
她自认为自己开了个冷笑话,结果对方却是一怔,随即又笑了起来,似是在顺着她的意:“那我叫,暗的反义词,聪明没有日,嗯……见面的见。”
叶清音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半晌,她郑重其事地开口,
“好的,明什么见?”
“知,知道的知,知了的知。”
他闭眼抱臂,下巴微微扬起,介绍个名字,尾巴要敲到天上去了。
“你小名叫豆豆吗?”
好多养狗的都喜欢起这个名。
“不啊,我小名叫……不告诉你。”
少爷就是少爷,没心眼还幼稚,怪不得被扔出来历练。
“……吃完赶紧走,我要收摊了。”
他抿唇,昏暗的灯光下,青年的五官更显分明,浅棕色的瞳孔里映照着拉不下的体面,以及心动的感触。
“音音姐,能不能让我在你这里打工啊,放心放心我有住的地方!就是……能不能包三餐啊…”
明知见的语气里满是恳求,叶清音想着现在暑假生意这么火爆,确实需要人手,他一个贵公子,肯定有洁癖,这感情好啊谁不喜欢吃干净卫生的饭?长这么帅还能吸引客流。
“我问问老板。”
果不其然,摊主姐爽快答应了。
叶清音不知道明知见那天晚上是怎么回到家的。
一对好的搭档需要磨合。
明知见很会献殷勤,清音给客人拍照他打光,清音一闲下来他就捶背,清音拿着杯子喝水他都要抢过杯子举着。
叶清音问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他一开口就是:“姐姐姐姐能不能……”
他想说的是“能不能送我回家”,因为他对这里真的不熟,第一天来这里成为正式工,他还求着摊主姐姐给他日结,就是为了打车回家,结果搞得了点钱又跑楼下便利店消费干净了。
“这可都是日用品啊,必不可少的日用品!”大半夜看着余额痛哭。
叶清音最讨厌献殷勤的人,这样的话术听了不下百遍,于是拒绝得干脆:“别叫我姐姐,也不用送我回家,我不是路痴。”
明知见疑惑地“啊”了一声,想到她可能是误会了,但也不好让她尴尬,只好装做死皮赖脸:“那姐姐你送我回家吧,我不熟这里。”
“露宿街头。”
叶清音没有怜香惜玉,这种公子哥的心思她还不懂么,今天敢去他家,明天都不一定能回自己家。
“那,能不能借我十块钱,手机没电了,我想打个车,好累,走不动。”
明知见双手合十,表情虔诚。
叶清音瘪瘪嘴,从包里翻出来二十块钱现金递给他,明知见说了几句谢谢,拦下路过的出租车,先上了车才想起来跟她说再见。
“看来是真想回家……”清音抽抽嘴角,轻喃道。
见出租车驰远,她才拖着困乏的身体走回家。
清溪县每年的夏天都是燥热的,夜晚的风里掺杂的是布谷鸟的叫声,是叶清音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洗完澡躺在床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大前天做鉴定,昨天知道结果,今天遇见明知见,一个是谢氏,一个是缘空花园。
谢谦韵,你到底在哪?为什么为什么我能平白无故地知道明知见的背景?这都是你告诉我的?
谢氏的人从没告诉自己谢氏千金叫什么,但她几乎肯定,谢谦韵就是他们的亲生女。
她在我的思维里。
下午四点,她到小摊上班,这才认识的第四天,正式工作的第三天,明知见的服务意识也是被锻炼出来了,他给人端茶送水的样子很谦逊,没有一点大少爷该端着的架子,弯腰时自然得很。
她怀疑情报有误,明知见顶多小富,或者是家里开的餐馆无数。
“小哥哥,长这么帅,有女朋友吗?”旁边有位顾客打趣道。
他大方一笑:“没。但有喜欢的人。”
“不会是摊主一把手吧?”
叶清音身形一僵,这摊子就仨人,除了她还能是谁,谁起的外号?
仔细一看明知见给自己身上挂了个牌子,摊主脖子上也有,甚至,还给她准备了。
上面还有字:摊主姐姐人美心善,救助流浪小狗
摊主一把手务实能干,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摊主二把手帅气侧露,服务至上,全心全意做出美味糖水,造福人民群众
叶清音要晕,摊主会心一笑,纵容年轻人这么玩儿。
“一把手,开始工作了!”
“……”
明知见是个话痨,说说他家小区的趣事儿,说说昨天见得那只小猫,叶清音加个糖他都要问:“姐姐,这就是传说中的适量吗?”
“适量是做饭频道的,这个用专业话术叫少糖。”
“姐姐好厉害哦。”
“你真的不太会夸人。”
他闭嘴了,叶清音难得清静了一下午。
晚上又是高峰期,顾客们落座,开始讨论一把手和二把手的感情经历。
有的开始模仿说书先生,拿腔拿调:“话说21世纪,从仙泉里窜出来两只猴儿,一个幻化成了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眉眼如清流,谈笑音绕梁,一个幻化成了……”
她说不下去了,直接笑出了声,朋友在一边接下去:“幻化成了没心没肺的添乱话痨!”
“二把手高嫁了。”
这话让明知见听见了,只好无奈地笑:“上帝们,一把手要把我踹死了,你们不要说她是猴儿啊。”
叶清音给了他一锤,重重地落在肩头:“那我以后该啰嗦你了,我要当唐僧。”
哄堂大笑,小摊的氛围极好。
夜晚的一场骤雨才是他们关系的开始。
明知见来工作的第五个晚上,十一点,摊主家里出了急事,托他们看着摊子,不到一个钟头,骤雨忽至,叶清音和明知见把摊子遮了起来,打算赶紧回家。
二人先找了个地方避雨,超市的屋檐正好给他们提供了地方。叶清音掏出手机,随意擦了两下手机上的雨滴,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打个车,你自己回,行吧?”
“可以的……”明知见头如捣蒜,但在打车软件上徘徊许久,又使出了伎俩:“姐姐,我老是打不到车……可能是雨太大了……能不能和你乘一辆。”
叶清音闭了闭眼,富二代要干嘛,也不知道回归豪门还能不能想起我呢。
“行,你家应该和我家是一个方向,顺路。”
忍一忍吧,以后明少爷继承公司了,念着我的好,我的二十块钱说不定就变成二十万块钱了。
她不知道这个人的玩心有多大,但不可否认,她自己也有想走捷径的心。
“到哪?”
“诚园。”
一个月房租一千五,我说大少爷怎么可能被家里人克扣的饿死,原来是自己作。
“你家好远,记得还钱的时候多还一点,别忘了昨天的二十。”
“收到收到,等我生活费发下来我一定立马还你!”
这个她到是信的,富家公子眼中的,低于一千都是小钱,之前去当前台,一醉酒的大少爷朝她扔了一千块钱让她去1203号房间找他,被他朋友硬拽走了。叶清音正想着要不要把钱送回去,他朋友说:“小妹妹长得挺漂亮,就当是我们贺少赏你的了。”
好吧,扔过来了就接着吧,侮辱都侮辱过了,总不能再接着吃亏了,一个月工资四千的人自然可惜多出来的一千块。
“工资月底发,你打算怎么坚持?”
“这不是……”少年窘迫地挠了挠头,过去的二十年里,他根本没想过这种问题:“包饭嘛嘿嘿嘿。”
叶清音觉得这人就跟傻子一个样,不再对着他说话,将目光移向车窗,她喜欢下雨,外界灯红酒绿的光将地上的雨染成彩色,室内温馨的暖白光却把雨水衬得落寞无趣了。
“我要到家了。”她的声音很轻,语气里透着淡淡的的愁思,她不想回去,雨天勾起了她自己的情绪,她一直在躲避家。
倦鸟当思旧林,但叶清音不想回到过去的任何记录了她不堪的地方。
明知见看出她对雨的不舍,同时大概也明白,她想要无尽的狂欢,狂欢后的落魄与压抑才是她的归宿。
明知见漫不经心地开口,手里把玩着自己的钥匙:“我们家小区里有个亭子,听邻居说很适合看雨。”
叶清音没再说话,车子经过胡同口,她没有叫停,一路驶进诚园。
明知见的话属实,诚园的小片人工湖里的确有个亭子。
明知见拉着她的胳膊踩着石板路奔向亭子避雨,雨下得越来越大,风也愈演愈烈,少年的花色衬衫被大雨浇湿,风刮得肌肉线条隐约显现。
叶清音的白色短袖和蓝色牛仔裤快湿完了,她恍然想起自己太过轻率,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同意了,她住哪啊,再回去都几点了。
好麻烦,只能试试再叫一辆车了。
明知见拍拍她的肩,指向那边——雨滴砸在水里,荡起圈圈涟漪,暖色的灯从廊中伸向湖面,清澈的水下鲤鱼游动。
“音音姐也喜欢下雨吗?我也喜欢,雨是清新的。”
“喜欢下雨。”
雨比她的泪大,不如将此借作发泄工具。
“那我们很有缘分了,”明知见没敢扭头看她,她的衣服很透,但这会儿估计也打不上车了,明知见之后红着耳朵问:“音音姐,要不然就先住我家吧……”
叶清音瞪他一眼,明知见吓得一激灵赶忙解释:“别误会别误会……我家两室两厅两卫!”
“而且,这个位置离家里会近一些……离小区门口有点远。”
那张脸经过雨的洗礼更加凛冽,此刻窘促地绞着手指,倒是有点反差,像坏学生低头认错,看不出来什么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