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戏水河面笼罩着一层薄雾,死寂中透着不祥。
东岸,周文起义军营地人声鼎沸,喧嚣震天。简陋的筏子、木排堆满河滩,士兵们拥挤推搡,迫不及待地想要渡过这条并不宽阔的河流,去攫取咸阳的“金山银海”。
周文身披抢来的华丽铠甲,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意气风发,大手一挥:“渡河,攻破骊山,踏平咸阳,富贵就在眼前。”
“杀啊!”
“抢钱,抢粮,抢女人。”
狂热的嘶吼如同海啸,数万衣衫褴褛却眼神贪婪的起义军,如同潮水般涌向河滩,争先恐后地跳上筏子木排,拼命向西岸划去。
秩序?不存在的,只有对财富的赤裸渴望驱动着他们。
西岸,骊山军营一片死寂,高坡之后,数万骊山刑徒和奴产子如同潜伏的狼群,匍匐在冰冷的泥土和枯草中。
他们紧握着削尖的木棍、生锈的戈矛,甚至只是粗糙的大石,眼中不再是昨日的麻木,而是被饥饿、恐惧和对“翻身”的扭曲渴望点燃的、野兽般的凶光。
章邯一身黑甲,如同冰冷的礁石矗立在前沿,目光死死盯着河中那越来越近、混乱不堪的“渡河洪流”。
河水不深,只及腰腹,第一批起义军已经趟过河心,湿漉漉地爬上西岸浅滩,发出兴奋的嚎叫,毫无阵型地向着看似空无一人的骊山军营扑来,他们看到了“胜利”,看到了唾手可得的“富贵”。
章邯眼中寒芒爆射,手中令旗猛地挥下。
“呜——呜——呜——”
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牛角号声,如同地狱的丧钟,骤然撕裂了清晨的薄雾。
震天动地的咆哮从西岸高坡后炸响,数万双眼血红的刑徒军,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从藏身之处汹涌而出。
他们没有整齐的队列,没有精良的甲胄,只有最原始的杀戮本能和被章邯灌输的“用敌人脑袋换富贵”的疯狂信念。
“杀光他们,一个脑袋,一级爵位。”军法官声嘶力竭的吼声在阵中回荡。
刑徒们彻底疯狂了,他们挥舞着简陋的武器,无视自身伤亡,如同饥饿的狼群扑向刚刚登岸、立足未稳、且阵型混乱的起义军!
“噗嗤!”“咔嚓!”“啊——!”
利器入肉、骨头碎裂、濒死惨嚎的声音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喧嚣。
西岸浅滩,顷刻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刑徒军毫无章法的疯狂冲击,恰恰打在了起义军最脆弱的节点。
登岸的起义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悍不畏死的亡命冲击彻底打懵了,他们想象中的乌合之众,变成了索命的恶鬼。
后方的起义军还在河中拥挤,前方的惨叫声和溃退如同瘟疫般蔓延回来。
筏子木排相互碰撞倾覆,无数人落入冰冷的河水,挣扎呼号,又被后面涌上的人踩踏淹没,整条戏水河,瞬间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褐色。
周文在高台上看得目眦欲裂,“顶住,给我顶住,后退者斩。”他嘶声怒吼,派上督战队砍杀溃兵。
然而,兵败如山倒,刑徒军那不要命的打法,彻底摧毁了起义军的士气,恐惧压倒了贪婪,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只想逃离这片地狱。
“将军,快看侧翼。”副将吴广惊恐地指向西岸上游。
只见一支约两千人的刑徒精锐,如同锋利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在上游浅水处渡河,绕到了起义军大营的侧后方,他们点燃了营帐,制造了更大的混乱。
“完了…”周文脸色惨白,看着河中漂满的浮尸和西岸溃不成军的部下,以及侧后方冲天的火光和喊杀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引以为傲的“十万大军”,在章邯这支由囚徒和奴隶组成的“野兽”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撤,快撤。”周文再也顾不得什么攻破咸阳的宏图伟业,在亲兵护卫下仓皇跳上战马,向东岸深处狼狈逃窜。
戏水之战,以章邯统领的骊山刑徒军血腥而惨烈的胜利告终。
起义军伏尸数万,溺毙无数,溃不成军。
周文仅率少量残部向东逃窜,然而,刑徒军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减员近半,活下来的人,个个浑身浴血,眼神中的凶光更盛,却也夹杂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未来的疯狂渴望。
章邯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和疲惫不堪、却因“军功”而暂时被安抚的刑徒军,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
他知道,这柄染血的剑,暂时保住了咸阳,却也埋下了更深的隐患。
咸阳宫,章台殿。
血腥的捷报,骊山大捷,周文溃败,与另一份来自“玄蛛”的密报几乎同时摆在了嬴昭面前。
嬴昭端坐轮椅,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先拿起那份沾着血渍的捷报,目光扫过“周文溃败,残部东逃”、“刑徒军伤亡过半”的字样,指尖在“伤亡过半”上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放下。
章邯完成了任务,暂时解除了燃眉之急,但这支伤亡惨重的“野兽军团”还能用多久?他需要新的、更可靠的力量。
他拿起了那份来自“玄蛛”的密报,密报详细记录了周文溃兵沿途的惨状——他们如同瘟疫之源,将战败的恐惧、对刑徒军的畏惧以及对咸阳“内乱”的流言,散播到沿途郡县。
更糟糕的是,密报末尾附带了“玄蛛”首席医官的紧急判断:
“据溃兵症状及沿途水源异常,疑有‘黑瘟’随溃兵流窜,此疫一旦爆发,十室九空,恐比叛军更凶险。”
“黑瘟…”嬴昭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他眼中没有丝毫对生命的怜悯,反而闪过一丝近乎残酷的算计光芒。
“传令!”嬴昭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一、命平叛大将军章邯,无需追击周文残部。即刻整军,沿溃兵东逃路线,步步为营,清剿残余,收复失地。凡遇溃兵聚集村落、城池,可‘坚壁清野’。”
“坚壁清野”四字,他说得异常清晰而缓慢。
殿中侍立的“玄蛛”头目心领神会——这意味着,为了阻断瘟疫传播和防止溃兵裹挟民众,可以对那些疑似被瘟疫或溃兵“污染”的区域,进行无差别的毁灭,烧光,杀光。
“二、命内史郡守,即刻封锁所有通往咸阳之要道,尤其是东面,许进,不许出,凡有流民、溃兵靠近,弓弩驱离,格杀勿论。
咸阳城内,增派‘玄蛛’巡查,凡有发热、咳血、淋巴肿痛者,无论军民,即刻拘押于城外预设之‘疠所’,不得医治,任其自生自灭,有敢藏匿者,连坐诛族。”
冷酷到极致的隔离政策,将可能的瘟疫彻底隔绝在咸阳之外,哪怕是用无数无辜者的生命作为壁垒。
“三、通传各郡县:周文叛军溃败,然身携‘黑瘟’,所过之处,人畜皆亡,着令各郡守、县令,务必严防死守,仿照咸阳例,隔绝溃兵流民。
凡有懈怠致瘟疫蔓延者,立诛九族,凡能献周文首级者,封万户侯。”
这条命令最是毒辣,将“黑瘟”的源头完全归咎于周文溃兵,激发各地官府和民众对溃兵的恐惧与仇视,使其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客观上帮助了章邯的清剿,更将帝国应对瘟疫不力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四、黑冰台,”嬴昭的目光转向那名“玄蛛”头目,眼神冰冷如刀,“盯紧北地、上郡方向,蒙恬虽死,其阴魂不散,扶苏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凡有可疑势力聚集,无论何人,先斩后奏。”
一连串冷酷到令人窒息的命令下达。
嬴昭用瘟疫作为武器,用无数底层百姓的生命作为消耗品,构筑起一道保卫他权力核心的血肉防线。
其心之冷,其计之毒,令人胆寒。
然而,就在他自认为掌控一切之时,殿外传来宦官的通报:“启禀摄政王,戍卫将军章邯,押解李斯尸身及随行人员,已至宫外候旨。”
嬴昭眼中寒光一闪,骊山的章邯刚打完胜仗,咸阳的章邯就带着麻烦回来了。
他倒要看看,这位“护驾不力”、丢了扶苏的将军,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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