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渺的玄白晶芒悬浮在焦痕上空,像濒死寒潭中最后翻动的鱼眼。
那点光芒每一次细若游丝的波动,都从深处挤压出一股近乎不存在的、冰冷的吸力。这吸力如此淡薄,连最细微的粉尘都无法扰动。它更像一种无声的宣召,一种属于绝对虚无的渴求回响。它不是风,却精准地刺穿了石台表层覆着的腐土与粘稠尸油凝结的油脂。
油脂下方,半截铜镜残骸深深楔入冷硬的岩隙。断口狰狞粗糙,如同被硬生生掰断的巨兽趾爪。镜背残存的饕餮夔纹,在污秽油脂的覆盖下,如同沉沦于混沌泥沼的僵死浮雕,再无半点古意威严,只有深陷的枯槁。
然而……
嗡——
一个绝对冰冷、绝对空虚、如同最深层星宇裂隙尽头的“点”,在铜镜断裂口内最幽邃的黑暗深处——那道被强行剥离掉最大残片后留下的、虚空般的创口中心——极其微弱地、又无比清晰地……悸动了一下。
这股源自铜镜残骸核心的空洞悸动,与焦痕上那点玄白晶芒弥散出的、近乎虚无的冰冷吸力,在瞬息间完成了某种超越物理维度的冰冷对接。
没有光,没有声。
仿佛两条枯寂的法则之蛇,在绝对的冰冷深渊里,完成了最后的交尾。
唰。
焦痕中央,那点挣扎跳动的玄白晶芒骤然熄灭。并非溃散,而是被一股源于铜镜创口深处的、更加霸道、更加贪婪、仿佛源自宇宙熵增终点的冰寒力量……强行抽吸而去!晶芒消失的刹那,连带着空间焦痕边缘那些如同烧焦毛细血管般的黑色丝线,也齐齐向内一缩,仿佛被无形的针尖同时挑断。
几乎就在晶芒消失的同时!
铜镜那半截深陷石隙的残骸,毫无征兆地发出一种“胶冻”被巨大真空抽吸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嗤——
镜面那蛛网般的密集裂痕深处,原本一片死寂、凝固的浑浊灰暗,骤然间!如同亿万微不可察的黑色冰针逆流倒刺!从镜心创口的深渊源头爆发出来!不是光线,是绝对冰冷的、吞噬性的漩涡!整个铜镜残躯猛地向内剧烈收缩、塌陷,仿佛它并非金属铸就,而是一块被核心骤然出现的宇宙黑洞猛然抽瘪的气囊!
镜面!所有裂痕间隙!瞬间化作吞噬一切的冰冷深井!浓稠的、带着空间焦痕上被灼烧残留的微弱腥锈气味的空气!石台上更细碎的灰烬粉尘!覆盖在镜背和石隙周边的、油腻冰冷的油脂层!甚至石隙深处基岩岩面极其微观的钙质结晶!
一切!但凡位于残镜周遭、结构强度低于这股吞噬漩涡绝对压差的物质!都在无声无息中被强行解离、碾磨、压缩!化作一道细微的、带着混沌灰白杂质的浊流!被那镜心深处爆发的冰冷黑洞强行抽吸而入!
滋滋滋……咔哒……
那是镜体自身残存的坚硬金属结构,在内部狂暴吸扯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撕裂的哀鸣!镜背深陷油脂中的饕餮夔纹碎片边缘,崩裂开更细更密的碎纹!
这股吞噬狂暴而短暂。
当石台焦痕边缘最后一缕混杂着晶芒气息的稀薄介质被彻底抽干,当铜镜残骸周遭一小片区域被它自己强行“吮吸”出一个绝对的、连光都扭曲的微型真空塌陷区后——
嗡!
镜心深处那个抽吸一切的冰冷奇点骤然熄灭!如同闭合的巨口。
铜镜残骸停止了那可怖的塌陷收缩。
整面半插在石隙中的铜镜,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
镜体比之前更加“干瘪”,仿佛失去了某种厚重的“气”,只剩下薄脆的金属空壳。镜背残存的饕餮夔纹被一层骤然浓厚、粘稠了数倍的油脂彻底包裹、封死,如同琥珀里挣扎到最后一刻的昆虫残骸。唯一显著的变化,来自于镜面。
镜面上那亿万蛛网裂痕的内部,不再是纯粹的、毫无生机的灰暗浑浊。无数极其细微、如同被最细砂轮打磨过千万遍的惨白、深灰、墨黑混杂的粉末结晶,正紧紧地、紧密地塞满、填平了每一道裂痕的最细微间隙!
这些粉末,是空间焦痕崩塌后残余的法则烬屑,是石台岩层细微的钙质结晶与油脂凝结成的秽物碎屑,还有它自身结构被抽吸塌陷时崩解的金属微尘……
它们被强行聚合,被压缩,被一种枯寂冰冷的铜镜残留意志在瞬间完成“重组”。这绝非锻造,这是纯粹毁灭后的残渣,被强行“回填”,以维持镜身存在的最后物质基础!
碎裂肮脏的镜面上,那些曾被硬生生撞出的深黑色裂口处,隐隐透出一种极其怪异、如同内部腐烂果冻冻透后又骤然失水的……“沙砾”感!
整个枯井底部,连最后一点绿幽幽的苔藓微光也如同被刚才的抽取消耗,彻底熄灭了。
黑暗浓稠如冻胶,沉甸甸地覆盖一切。唯有那填满了秽烬的铜镜碎片上,似乎比之前更凝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非自然的“存在感”。
它不再是器物,是遗留在垃圾场深处、饱食了工业废油和炉渣后畸形愈合的……金属毒瘤。
石台另一侧,那块从镜体主体剥离下来、曾经深嵌石隙中、边缘锐利闪烁晦暗锋芒的深黑断镜碎片。
异变陡生!
在主体残骸完成那诡异吞咽动作的下一微秒!
噗!
这块远离主体、离焦痕核心区域也更近的深黑残片,竟在毫无外力触碰下,如同濒死的鱼鳃翕张,极其轻微地向上自行“弹跳”了一下!深嵌的锐利断口边缘撕裂了粘附的油脂和岩粉!
几乎在这微小弹跳动作完成的同时!
一缕远比主体铜镜更加凝聚、更加冰冷、带着被剥离后无主荒兽般凶戾气息的残存虚空锋芒,自其断裂的锋锐边缘无声透出!这锋芒细如无形之针,带着一种贪婪残暴、近乎活物的饥饿意志,猛地刺向焦痕印痕侧面——一条尚未完全干涸凝滞的、极其细微的缝隙!
那是空间结构闭合后尚未完全“粘合”的毛细褶皱!
嗡!
那缕凶戾的虚空锋芒在触碰到这条空间褶皱的刹那间,整个深黑碎片像饿疯了的食尸鬼被点燃了本能核心!嗤啦!整块碎片化作一道深沉的乌光!旋转着、爆发出一种切割胶冻般的粘稠怪响,竟硬生生挤进了那条不足发丝细微的缝隙!
它在强行吮吸!
不是物质层面的灰烬粉尘,而是那焦痕深处残留的、最后一点点……混乱而稀薄的空间余烬!
一股混乱、灼烫、带着烧尽后星尘味道的狂暴灼气,被碎片榨取出来!碎片核心爆发出更幽深的黑芒!
但这挣扎的“啃噬”仅维持了极其短暂的瞬间。
那缕空间缝隙蕴含的最后余烬与法则残渣,对于这块贪婪尖锐的碎片而言,既是大补,也是烈性的毒药!
它塞满了渴求,同时超出了承载的极限!
咔!嘣!
刺耳的物质龟裂破碎声在黑暗死寂中如同惊雷炸裂!
承受着过度混乱空间力量冲刷的碎片内部,一道道崭新的裂痕如闪电般骤然出现!那凶戾的虚空锋芒在爆发的最高点,如同被自身吸食的力量撑爆!瞬间湮灭!残余的力量失控地向外疯狂喷溅!碎片边缘原本锐利的锋口,在空间烈火的冲刷下如同高温蜡油般扭曲、坍塌、熔铸!呈现出一种高温灼烧后瞬间又急速冷却的、怪诞崎岖的凝结状!
如同一个贪婪咬向烙铁又被烫烂下巴的疯狗,留下的狰狞伤口凝固在那里。残片所有的凶戾锋芒彻底消失,变成一块边缘丑陋崎岖的、凝固的、黯淡的、表面布满新撕裂痕的深黑废铁。它微微地、高频地颤抖着,仿佛内部有无声的哀鸣在激荡、溃散。
最后,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与核心意志,它从短暂悬浮的空中直直坠落。
噗嗒。
沉闷一响,它跌落在石台冰冷的灰尘与干涸油脂混合物中,溅起一小圈浑浊的灰霭。静静地斜躺在那里,离焦痕不远,离铜镜主体亦不近。成了一块彻底僵死的废物。
而此刻!
石台焦痕的正上方,虚空突兀地“凹”了一小块!不是物理形变,是那里最基本的空间粒子规则层面被某种极高、极冷的位阶力量强行向下“按压”!形成一片绝对平整光滑、如同冻结水银镜面的空间塌陷区域!
这片区域极其微小,不过寸许方圆。
核心处的焦点,精确地锁定了下方焦痕中心!锁定了那些刚刚被铜镜主体吞噬、又完成了秽烬回填的破碎镜面!那“凹痕”深处,一点比宇宙深渊更为深邃的凝视意志降临了!
不是恶意,是至高法则对意外扰动了平衡的“杂质”进行最后的……检测!扫视!确认是否必须予以清理!
冰冷,空漠,碾压性的秩序感弥漫开来。
下方铜镜主体残骸上,那无数填满了裂痕的秽烬粉末和焦油混合填充物,骤然停止了任何微观层面的波动!如同最精密的瞬间冻结!一种源于绝对虚无的巨大恐惧瞬间攫取了这堆回填的残渣!它们每一个微粒都像是被绝对零度的射线击中,死死凝固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有任何存在感!
但这份冻结的恐惧,却阴差阳错地、以另一种方式“完美”地遮掩了更深层的秘密!
那填满裂痕秽烬粉末的表面之下,一道极其微弱、被污染扭曲了的空间坐标气息——属于陈璞连同那新生成污秽印记的气息——正极力蜷缩在万千秽烬颗粒的缝隙最底层!
那正是来自更高维度虚空意志需要检测和判定的目标!
此刻,这股污浊气息被无数凝固的、承载过枯寂能量并被强行碾磨回填的秽烬颗粒死死包裹、压制、覆盖!如同沉入沼泽最深处的腐烂毒刺,在表面层层冻结的淤泥掩护下,暂时隔绝了那纯粹秩序意志的精准扫描!
一秒。
两秒。
或许更久,或许更短。
对铜镜主体残骸而言,如同在碎玻璃地狱底部等待行刑。
终于。
嗡!
那覆盖焦痕正上方的寸许平整空间凹痕,极其轻微地扩散出一道如同水纹扩散般的、纯粹透明的空间涟漪。
涟漪散去。
平整的空间“凹痕”消失了。那片区域的规则恢复了正常“凸”起的状态。
如同死囚牢狱的天顶无声打开,又悄然关闭。
那道冰冷、空漠、至高的意志,消失了。似乎认定下方只是混乱后毫无威胁的死寂残骸混合物,不值得浪费一丝额外的熵能去彻底抹除。
石台之上,铜镜主体残骸中填死的无数秽烬粉末骤然失去了那种“冻结”的刚性状态!一种集体性的、源自粒子层面的松弛感瞬间弥漫开来。
镜背深陷油脂中的饕餮夔纹一角裂痕深处,一滴粘稠的污黑油脂,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极其缓慢地向下坠落了一毫米。
死寂沉落。无边无际。覆盖一切。
铜镜主体残骸,深陷在油脂与石隙之间,像一块彻底冷却的死铁,再无半分动静。填满镜面的秽烬死寂,完美掩护了它内部深处那被扭曲污染的道标气息。
另一侧,那块彻底僵死的深黑残片,如同凝固在油脂中的黑色尸骸。丑陋,沉默。
时间在这里失去意义。
或许过去了凡尘世界的一季。
或许只是枯井枯骨的一声叹息。
铜镜主体残骸边缘,一条被油脂浸透的岩隙最深处,一个极其微小的、未被任何填充秽烬覆盖的金属断茬上。
一丝肉眼绝难察觉、仿佛空间自身轻微痉挛后留下的、几乎等同于虚无的波动……诞生了。
这波动极其微弱,它既非源自回填的秽烬,更非源于残骸自身的结构震荡。
像一块石头投入完全静止的深潭,扩散出的第一圈涟漪中心……最核心的那道无法被测量的牵引力。
这道源于空间本源的细微牵引力,其“指向性”被放大了亿万倍!瞬间贯穿了铜镜主体残骸的核心深处!抵达那道被层层秽烬粉末完美掩藏扭曲的污秽印记气息!
这气息,如同一根被强行弯曲、钉死在朽木上的污浊磁针。此刻,在铜镜残骸内部这个极其精密的几何位置触发下,在空间自身那一丝细微波动扫过的瞬间——
污秽印记气息内部那被扭曲的虚空坐标,被这精确定位的牵引力猛地“拨动”了!
仿佛溺水者被一根精准抛来的冰冷钩索套住了残肢!
唰!
石台上,那面死寂的铜镜主体残骸,连同它所处的几寸见方的空间,猛地发生了一瞬间、肉眼无法捕捉的绝对平移“位移”!
在它的位置上,留下一个极其短暂存在过的、边沿还带着细微油脂光泽的方形虚影!
而它本身!
连带着那些填死的秽烬,连带着其上沾染的油脂和灰尘,如同被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空间薄膜“擦拭”掉一般——
彻底消失在了枯冷的石台之上!
没有空间塌陷,没有能量光焰。
只有最基础的规则层面的位置转换,干净利落地完成。像一个错误的存在被规则橡皮擦无声地抹除。
石台上,只留下一个油脂轮廓的短暂印记痕迹。
矿壁角落,一点将熄未熄的绿苔微光,在阴湿的空气中,仿佛只是被一缕微不可查的穿堂风吹过,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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