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顺刻意强调了这个名义。
"这个会,名义就叫做:批判封建尊卑特权思想,打击恶意诬告破坏稳定歪风,重点就是揭露聋老太太这次事件中展现出来的,旧社会那种装神弄鬼,仗着年纪就想理所当然欺负人,诬陷人的腐朽思想,以及她捏造事实,讹诈政府,裹胁邻里的恶劣行径,把这些东西,都摊开在全体居民面前,让大家看看真相,让群众来评评理,也让大家知道,新社会,讲的是法治,是公理,不是什么人年纪大,撒泼打滚就能颠倒黑白的。"
他直视着王主任的眼睛:"这样才能起到教育本人,警示全体,正本清源的作用,也能体现咱们街道秉公办事,不受威胁的坚定态度,把坏事变成好事。"
"清除封建余毒,正本清源?批判封建尊卑特权思想,打击恶意诬告破坏稳定歪风!"
这个名义提得太刁钻,太精准,太高明了。
在这个破四旧,提倡新风尚的政策背景下,这个名义简直是一个无敌的政治正确大杀器。
既占据了道德高地,又能让老太太倚老卖老的那套天然保护伞彻底失效——谁让你带着封建余毒呢?
"好!"王主任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果断。
"长顺同志,你这个建议提得太好了,非常符合街道工作的实际,也切中了要害,就按你说的办。"
她立刻转向两位干事,恢复了雷厉风行:"李干事,立刻起草报告,上报区里备案,写清楚:基于聋老太太严重破坏邻里和谐,捏造事实恶意诬告,宣扬封建残余思想,裹胁政府制造不稳定事件的恶劣行径,经查实,拟召开南锣鼓巷街道清除封建余毒教育大会,时间…就定在这周末。"
"张干事,你现在通知下去,动员各院组长,务必保证全体居民参加周日的教育大会,同时,你去通知刘海中,阎埠贵,让他们负责…会后,看管好老太太的生活起居,必须严格执行轮班制度,如有任何差池,唯他们是问。"
王主任安排完,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看向苏长顺的目光里也带上了几分欣赏和轻松。
"长顺同志,你也算受了委屈。放心,这次大会,街道会替你正名,还你清白,也会对你进行安抚。你的觉悟和能力,都不错。"
尘埃落定。
苏长顺心底一片冰冷而快意的杀伐。
老太婆,你想让我死?那我就在整个街道,在所有街坊面前,扒掉你倚老卖老的画皮,让你所谓的体面和特权,在阳光下被戳穿,被批倒。
公审大会,就是要你当众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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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主任带着两名干事和那份决定性的档案,脚步沉重地离开了苏长顺家。
那扇薄薄的屋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沉沉的夜色和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灯泡电流微弱的嗡嗡声,
以及…李晓梅压抑不住的,带着后怕的急促呼吸声。
她一直强撑着站在门边,努力维持着镇定,此刻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苏长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将她带到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李晓梅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刚才王主任那雷霆震怒。
苏长顺据理力争,档案翻盘、再到王主任被愚弄后的盛怒…
一幕幕如同走马灯在她眼前闪过,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此刻才如同潮水般涌上来,让她浑身发冷。
"长顺…"她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抓住苏长顺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
"刚才…刚才吓死我了…王主任那样子…我真怕…真怕她把你带走…"
苏长顺看着媳妇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愧疚。
是啊,她嫁过来才几天?蜜月期还没过,就跟着他卷进这种刀光剑影,差点身败名裂的漩涡里。
他反手握住李晓梅冰凉的手,用力搓了搓,试图传递一点暖意。
"没事了,晓梅,没事了。"他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
"你看,这不都过去了?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李晓梅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王主任都带着干事上门问罪了,差点…差点就给你扣上那么大的帽子,这还叫虚惊一场?"
苏长顺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混不吝的痞气和安抚。
"嗨,你男人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算啥?不就是扯皮嘛,互相扣帽子呗。"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最坏最坏,顶天了就是名声难听点,在街道办那儿挂个号,还能咋地?"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得意。
"再说了,你忘了你爸是谁了?轧钢厂保卫处处长,我老丈人,王主任就算真想动我,她不得掂量掂量?你爸能眼睁睁看着他女婿吃亏?姜副局长那儿,你爸也能递上话,放心吧,天塌不下来。"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出了最坏结果的底线名声受损,又抬出了岳父李正华这座靠山,把一场差点灭顶的危机,硬生生说成了有惊无险的小麻烦。
李晓梅听着,看着他笃定的眼神,心里的恐慌果然消散了不少。
是啊,还有爸呢,爸在厂里,在区里都说得上话,王主任总得给爸面子吧?
"可…可那老太太…"李晓梅想起聋老太太的指控,还是心有余悸。
"她怎么那么狠毒啊?差点把咱俩都坑进去。"
"哼!"苏长顺冷哼一声,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她狠毒?她那是自作孽不可活,以为装可怜,玩假死就能颠倒黑白?现在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扶着李晓梅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冷酷的快意。
"晓梅,你看着吧。王主任刚才答应我的那个教育会,你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好听点,叫清除封建余毒教育大会。不好听点…"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批!斗!会!"
李晓梅猛地一颤,睁大了眼睛。
批斗会?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年月,被拉上批斗台,那名声可就彻底臭了。
"没错!"苏长顺眼神锐利如刀。
"就是要当着全街道街坊邻居的面,把老太太那些倚老卖老、撒泼打滚,装神弄鬼,捏造事实诬告好人的破烂事儿,一件件,一桩桩,全给她抖落出来,把她那张老脸,彻底扒干净,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是个什么货色。"
他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判:"这大会一开,从今往后,她聋老太太在这南锣鼓巷,在这片地界儿,就算彻底臭了,名声扫地,她再想装可怜?再想撒泼打滚讹人?再想倚老卖老压人一头?"
苏长顺嗤笑一声:"门儿都没有,没人会再信她一个字,街道办也会把她当个有前科的老油条,防贼一样防着她,她唯一的活路,就是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缩在后院她那间破屋子里,一个人,孤零零地,苟延残喘,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判决书,宣告了聋老太太未来的命运——社会性死亡。
彻底沦为被唾弃,被遗忘的角落里的孤魂野鬼。
李晓梅听着,虽然对老太太的恶毒心有余悸,但想到她即将面临的凄惨下场,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一丝寒意。
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感。
至少,这个差点害死她丈夫的祸害,再也掀不起风浪了。
苏长顺看着媳妇脸上复杂的表情,知道她心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行了,别想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呃,不对,是自有天收,咱过好自己的日子。"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节发出噼啪的轻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饿了吧?我去热点剩饭,对付一口。明儿还得上班呢。"
他走到灶台边,拿起暖水瓶倒了点热水进锅里,准备热馒头。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背影显得格外挺拔。
一场风暴看似平息,但苏长顺知道,真正的清算,将在周末那个名为教育,实为批斗的舞台上,彻底展开。
他要亲眼看着那个老虔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剥掉所有伪装,碾碎所有倚仗,彻底打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