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并非来自冰冷的令牌，而是源于对未知的审视。苏璃将那块刻着火焰眼睛的木牌紧紧攥在掌心，木质的坚硬触感仿佛是这片污秽绝境中唯一的真实。她没有立刻将这意外的发现归结为生机或陷阱，而是将其视为一个全新的变量——一个在赵千城与她的棋盘之外，突然闯入的第三方。
“主人？”她轻声咀嚼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在这座王城的“里子”里，任何能长久盘踞的力量，都绝非善类。但同样，任何能避开赵千城耳目的存在，都必然拥有他所不具备的优势。敌人，还是盟友？这取决于她能拿出什么样的筹码。而她现在最大的筹码，恰恰是她一无所有的处境，以及被整个王城贪婪目光所聚焦的、那个虚无缥缈的“镇国龙脉”。
她不再沿着水流漫无目的地探索。这块令牌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坐标。它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躺在这里。她开始逆着发现令牌的支流，向上游摸索。她的逻辑很简单：如果这令牌是被人遗失的，那么失主很可能来自上游；如果这是某种势力的活动区域标记，那么上游必然有更核心的据点。每一步，她都走得极为谨慎，将自己的呼吸与行动融入这地下水道固有的水流声与滴答声中，她不再是逃亡者，而是一个潜行的观察者。
都尉府内，赵千城第一次感到了焦躁。这种感觉并非源于苏璃的狡猾，而是源于局势的失控。“镇国龙脉”的谣言像一场瘟疫，感染了王城中所有潜藏的野心。他原本是一只追逐兔子的猎犬，目标明确，路径清晰。但现在，这只兔子身上被挂上了一块肥肉，引来了四面八方的狼群。他不仅要抓到兔子，还要提防那些随时可能从暗处扑出来，连他一并撕碎的饿狼。
“大人，城西的‘黑鸦’，城南的‘铁佛会’，还有几个前朝旧部的人，最近都有异动。”校尉的声音里透着忧虑，“他们都在用自己的路子打探公主的下落。我们的搜捕，反而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赵千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知道，他不能再用之前那种大张旗鼓的方式了。那只会让浑水更浑，让苏璃有更多的机会在混乱中遁形。“传令下去，”他冷冷地开口，“明面上的搜捕力量减少七成，转为内紧外松。封锁所有下水道出口，但不要派人进入。我不想我的人在里面和老鼠打架时，被狼从背后捅了刀子。”
“那……公主怎么办？”
“她会自己出来的。”赵千城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下水道再大，也藏不住一个活人。她需要食物，需要干净的水。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知道她那位‘姐姐’的消息。把柳如是还活着，并且正在受刑的消息，‘不经意’地传出去。我要让她知道，她多在下面待一天，柳如是就要多受一天的罪。我要让她自己走进我为她准备的陷阱。”他要将苏璃唯一的软肋，变成拴在她脖子上的锁链，一步步将她从黑暗的巢穴中拖拽出来。
地牢的铁门再次被打开，但进来的并非赵千城，而是一个端着食盘的狱卒。一碗馊掉的稀粥，一个黑硬的馒头。柳如是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她的沉默与坚韧，显然超出了赵千城的预料。
“柳老板，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狱卒将食盘放在地上，嘿嘿一笑，“赵大人说了，您是个体面人。只要您肯合作，荣华富贵不敢说，至少能保住百花楼那些姑娘们的清白。您想想，她们个个如花似玉，要是被我们这群粗人……”
柳如是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风情万种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讥讽。“回去告诉赵千城，”她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他以为抓住了我的软肋，但他错了。百花楼的姑娘们，在我收留她们的那天起，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保命手段。赵千城如果敢动她们，他得到的，绝不会是他想要的乐子，而是一场能把他烧成灰的业火。”
她顿了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至于我……我确实有软肋。但我的软肋，不是她们，而是公主殿下。你告诉赵千城，想从我嘴里得到消息，可以。让他拿一样东西来换——他自己的项上人头。”
狱卒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骨头竟硬到这种地步。他悻悻地退了出去，将柳如是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了赵千城。赵千城听后，没有暴怒，反而笑了。一种冰冷而残忍的笑。他知道，对付这种人，单纯的肉体折磨已经无效。他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一把能刺穿她灵魂的刀。
苏璃逆流而上，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这里不再是狭窄的管道，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像是一座被掏空的山腹。数条水道在这里交汇，形成一个浑浊的地下湖。而在湖的中央，竟有一座用粗大石块垒砌而成的简陋平台，平台上还燃着几支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火把。
平台上，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他们穿着破烂，却行动矫健，身上带着一股与地面上的人截然不同的悍匪之气。苏璃立刻屏住呼吸，将自己藏身于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后。她看到其中一人，腰间赫然挂着一块与她手中一模一样的火焰眼睛令牌。
她没有贸然现身。她静静地观察着，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交谈。从他们的对话中，她拼凑出了真相。这是一个盘踞在王城地下的秘密组织，自称“火瞳”，靠着走私、销赃和贩卖情报为生。他们是这座城市阴影中的鬣狗，贪婪而警惕。而“镇国龙脉”的谣言，同样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大哥，现在满城都在找那个公主，据说宝贝就在她身上。咱们要不要也插一手？”一个声音问道。
被称为“大哥”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独眼男人。他冷哼一声：“赵千城是猎犬，我们是狼。跟猎犬抢食，是蠢货才干的事。等他把兔子逼出来，我们再动手不迟。传令下去，让所有兄弟都把眼睛放亮点，盯着地面上的动静，尤其是都尉府和那些前朝的老家伙。”
苏璃的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冷静。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她慢慢从岩石后走出，手中高高举起那块火焰眼睛的令牌。
她的出现，瞬间让平台上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几把锈迹斑斑的刀同时出鞘，对准了她。
“你们在找我？”苏璃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地下空洞中。她迎着独眼男人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我就是苏璃。你们想要的‘镇国龙脉’，也在我身上。”
她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向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令牌轻轻抛了过去。独眼男人一把接住，确认无误后，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你很大胆。”
“因为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而我，恰好能给你们。”苏璃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想要财宝，想要推翻赵千城，甚至想要在这乱世中分一杯羹。而我，只需要一样东西——赵千城死。”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这阴暗的地下，竟带着一种妖异的魅力。“‘镇国龙脉’的传说，是我放出去的。目的，就是把所有像你们一样，不甘于现状的人，都吸引到这盘棋里来。赵千城以为他是猎人，但他不知道，他早已是所有人的猎物。”
“我不需要你们效忠于我，我只需要和你们做一笔交易。”苏璃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我，作为‘镇国龙脉’的化身，帮你们吸引王城所有的火力。而你们，作为这地下王国的主人，成为我最锋利的刀。我们联手，把赵千城的天罗地网，从内部，撕开一个口子。事成之后，传说中的宝藏，我们可以‘一起’寻找。你们觉得，这笔买卖，划算吗？”
独眼男人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里，看出真假。他看到了野心，看到了决绝，更看到了一种与他们如出一辙的、在绝境中求生的疯狂。
许久，他收起了刀，露出一口黄牙，笑了。“有意思。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竟然比我们这些泥地里打滚的，还像一头狼。”他将令牌扔回给苏璃，“欢迎来到地下王国，公主殿下。从现在起，我们是盟友了。告诉我，你的第一步计划是什么？”
苏璃接过令牌，紧紧握住。冰冷的触感传来，但她的心，却燃起一团幽蓝的火焰。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只阴沟里的老鼠。
她，是这死局棋盘上，那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眼。
与此同时，虚空之中，林宇看着光屏上发生的一切，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这才对味嘛。”他轻声笑道，“把棋子变成棋手，把猎物变成猎人……这乐子，可比单纯的猫鼠游戏，要大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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