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为周贵今出殡的那一天人们再次想起他的狗。
因为主人上山,狗应该送上一程。
四处找那狗,早已没了踪影,这肯定是让人杀了吃肉了,谁会干这样的缺德事情?
谁能在此时张开大口吃下死人的狗肉?
那狗是活的,那狗肉同别的狗肉一样的香,但它身上肯定有死人的气息。
对了,周贵今死的当晚,狗应该就在他身边,狗肯定亲眼目睹了周贵今的死,这样的狗,这样的狗肉竟然还有人吃?
于是有人又问,这狗是怎样被带下山的?可能无需人带它,它自己会下山,对于这片山地,这村庄,它比任何人都熟悉。
问题是它的主人死了,它自己离开,不符合这狗的习性。
那么一定是有人带它下山的,难道是凶手?凶手要制造狗不在场的证据?抑或吃下狗肉的就是凶手。这一想,一合计,大家都兴奋起来。
韩公安说得对,破案是一门科学,顺着狗的去向,这案子就能破。
还有凶手杀人时狗为什么不叫?难道凶手制服人之前先制服了那条狗。
那么这凶手就有魔法,夜色里要制服一条狗比制服一个人要难得多。
于是大家都在找狗的下落,终于在麻爷家发现狗肉的线索。
他家不时飘出狗肉的香味,于是有人以借东西为名频频出现在麻爷家中,看到厨房的墙上的确挂着狗肉。
麻爷被纳入侦查视线,可麻爷七十多岁的人了,让他半夜上房揭瓦,杀人越货,可能性应该不大,可他吃下的这狗肉的确是个重大线索。
于是黄榆树陪着韩公安来到麻爷的屋里。
麻爷一人居住,他无儿无女,两间茅草屋里空空荡荡。
伸头看看厨房,的确吊着狗肉,狗肚、狗肠子也没舍得扔,一起吊挂在墙上,那肠子白白地泛着油光。
“这是谁家的狗?”黄榆树问。
麻爷愣在那里装聋作哑。
“麻爷,周贵金的狗让你吃了?”
麻爷不语。
“你咋能吃这狗肉呢?”
“真不知道,当初就是想吃顿狗肉,没想那么多。”
麻爷的脸上泛起一阵红。
“这狗还要用作破案呢!”
“你们破案还要把狗捎带上?”
“麻爷,要不是你老七十多了,怕也要把你一块儿捎带上。”
这话终于怔住了麻爷,他干瘪的嘴巴不动弹了。
黄榆树狠狠瞪他一眼。
这是村里年龄最长的老人,按照风俗,不能用话呛他。
“那晚你去过哪里?”
“我哪里也没去啊。”
“狗是在哪里发现的?”
“就在村口站着,我看它可怜,就牵它回家,原来也不想杀它吃肉,准备再养几日,毕竟贵今才死,可看着看着就流口水,忍不住当日就杀了。”
看来凶手作案后将狗牵了出来,很可能从村里走过,他想一举两得,一方面给人制造狗不在现场的错觉,更重要的是,深更半夜,他怕遭到狗吠,他牵上周贵今的狗,村里的狗就不会吠叫了,所以在走访村民当晚的动静和狗叫声音时,大家都摇头。
那狗失去主人,被丢弃在村里,它就呆呆地立在那里,麻爷一大早就看到它,村民们一上班就看到周贵今的尸体,村里立刻像炸锅一样,纷纷去黄金公司看热闹,而麻爷反向而行,他将在村头呆立的狗牵回家中。
是啊,麻爷去过哪里,村里谁人关心,他这人像狗一样地遭人嫌,一辈子好吃懒做,如今七十多岁了,嘴角不时流哈喇子,到哪里都遭人嫌弃。
“麻爷,上头在问话,要我们交出那条狗,你让我们如何交差?”
“榆树,三垛死前欠了我几十块钱,我向三垛讨这笔账,三垛说,再不济你把贵今那狗杀吃了,我吃狗肉是经过贵今他爹同意的。”
又是鬼话,可在鸡静岭里,你是不能驳斥这样的鬼话的。
周贵今的尸体放入棺材中,公安人员对他的尸体再次拍照,放入棺材的还有一些衣物,被韩公安阻止,这些东西留着,可能将来破案有用,这回要接受那条狗的教训,对于周贵今的遗物要编号保管。
所有的东西都进行了清理,周贵今家徒四壁,他的父亲周三垛临死时没有留下什么,他虽然做了治安员,在黄金公司领着值班费,他也不赌不嫖,但他喜欢喝酒,领的工资喝得精光,平时穿得像个叫花子,当然作为巡山员每日穿行在荆棘乱林之中,不可能穿得太好,以至于入殓时没有一件好衣服。
黄榆树将一张盖着村部公章的封条貼到他家门上,又将封条上的字念给麻爷听,显然对麻爷还不能放心,他吃了狗肉,接受了调查,但就他的尿性,还会打周贵今留下的遗物主意。
村里自有了黄金公司,家家户户都参与分红,日子变得好起来,孩子们身上穿的,脚上踩的都换了新,不会有人还留心在意周贵今留下的破破烂烂,但麻爷除外,他自己不会穿这些衣物用品,但可以将它们拎到集镇上卖钱,换肉换酒,再换条狗来杀也不是不可能。
“预防针我可是打过了,这里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动,还要留着破案呢。”黄榆树再次看了麻爷一眼。
这个过程黄榆树都在盯着一样东西看,那是周贵今家门口的一个横条石头,这是块有来头的石头,是当年云条山上讨月寺的门槛,当年日本人用迫击炮炸了讨月寺,碎石断木四散着滚下山坡,木头被人拿回去烧火,砖头被搬回去砌墙。
若干年后,云条山上再也找不到讨月寺的痕迹,讨月寺只停留在老人的讲述中,可那个门槛,一块完整的横条石一直躺在半山腰间,当时它是随着那些碎木滚石一起滚下山的,可能受到一棵树或一块大石头的阻挡,它停下飞滚的脚步,永远停顿在那里。不止一人从它的身边经过,从它的身上跨过去。
可这块石头有什么用呢,搬回家派不上用场,所以它才静静地躺着,成为讨月寺存在的最后证据。
巡山员周三垛和周贵今也不止一次从它身边迈步踏过,不知哪天,周贵今将它搬回家中,想用它作一个狗吃食的槽子。
这是对佛大不敬,虽然过去了这么些年,可这是讨月寺的门槛,你能用它作狗槽子?
他周贵今是什么人,他管不了这许多,他找来斧凿,开凿石头,可无论怎样用力,只能让石头溅出一些碎沫,这是一块无比坚硬的石头,又仿佛成精一样,它是用这样的方式在作拒绝,无法将它凿成一个狗吃食的槽子。
黄榆树深情地看了一眼这块石头。
这是一个灵物,讨月寺一定要恢复,虽然只是个门槛,但它经风历雨,像一位老人,默默承受着鸡静岭上的一切过往。
讨月寺肯定砌在了阴阳两界的接缝处,佛祖端坐在那里,眯缝着眼睛看着,笑着,看着人鬼进进出出。
山顶上一汪大月亮,月亮是天上的魄,是阴阳二界共用的灯。
一道石门槛,通着阴阳两边的广大世界。
因为这道门槛,鸡静岭的村民活得不慌,不乱。
当然麻爷不会这样想,他肯定要打它的主意。
他自己搬不动,会不会标个价钱在集市上将它卖了,这块石头卖了割上斤把肉肯定没问题,那又是麻爷的一次巨大收获。
所以还要警告他。
黄榆树再次来到麻爷面前。
“麻爷,不要怪我碎嘴,是韩公安交代的,周贵今屋里屋外,所有的东西都不能动,不能拿,否则是犯法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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