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对凶案现场进行了严格的勘查。
屋顶被揭了瓦,开了天窗,天窗是用剪刀剪开的,从剪切的断面看,他的动作十分娴熟。
显然凶手不是临时起意,他是经过了精心的准备,石头可以临时捡拾,但踏足这深山凹的过客不可能随身带一把剪刀,还有绳子,他的目标十分明确,他对房屋的构造十分了解,他是有备而来,他是知道这屋子里睡了人的,睡的人是周贵今,他在周围彷徨了许久,他的动作十分熟练,这凶手应该是个年轻人。
那么是一人作案还是多人作案?
屋内有一些气味,是浓浓的羊骚味,这里每日进出许多人,甚至牲口,白日山上有一些放牛放羊的人,他们会进来讨水喝,进来聊上几句,羊会跟进来,屋角处就有几粒羊屎豆。
凶案现场是一排砖瓦砌成的平房,这些房子隔成若干间,隔墙都有门,但门上无锁,所以只要进得一间来,就可以在里面畅行无阻。
凶手是在最东面的屋顶上揭瓦开洞,周贵今睡在最西一间,中间隔着六间房,这也说明凶手熟悉里面的情况,夜深人静,通常不会有人来到这个鬼影森森的地方,所以凶手十分从容地作案,正因为这样,凶手通过一个绳子落地,手持凶器蹑手蹑脚来到周贵今身边,举起石头向他的脑袋砸去。
凶手作案后还清理过现场,地上经过了打扫。
凶手穿的鞋子上缠上了草绳。
山民们在雪天上山时会将草绳缠在脚上,起到防滑作用。显然凶手这样做是防止在现场留下脚印。
凶手很狡猾,但也暴露出他应该就是附近的人或者了解山里生活习性的人。
现场不仅没有留下指纹,也没留下脚印。
凶案现场竟然没有留下凶手任何痕迹。
黄金公司暂时歇业,周围都拉了警戒线,普通人不得擅入。
村民们多少年没见过人被杀的事情,都想过来看个热闹。
他们在现场周围一个个探头探脑。
一些村民突然对韩公安开来的摩托车来了兴趣,一众人围着摩托车看,那是一个三轮摩托,带一个车斗,有人看过韩公安抓住一个小偷,将小偷捆绑后丢进车斗里,那小偷头脸都埋在车斗里无法动弹,像一只曲腿缩头的青蛙。
“也满可怜的。”
所以人们用研究的目光打量着摩托车,研究这车斗的奥秘和它所能发挥的神奇。
“这案子怎么破啊,怕要从他爹那一辈破起。”
“那就更没得破了,他爷爷做过土匪,杀过人,与人与鬼都睡过觉,他爸爸也不是好东西,刚解放那会就要收拾他,那上头来的工作队,竟然放过了他。”
“不错,这也是报应吧,咱鸡静岭这山,这地儿,都是活的,都长着眼睛,还有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成了鬼,可一步也没离开这村子,善恶因果,哪一件也没把账记错。”
“那日本人要来买我们的金砂,我日他姥姥的。”
话题突然又跳跃到日本人头上,看来对于村民们来说,任何时候都能东拉西扯。
有人就学起松本讲话的调。
“嗯,要西,大大的好!”顿时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韩公安紧盯着他们,由此也能判断出死者在大家心目中的位置。
通常在这样的深山凹里,人们十分地淳朴。
死者为大,遇上死人的事,人们会由衷地从内心里发出一种敬畏,哀痛,这份伤痛不仅是对死者,也是对死者的家人的一份慰藉。
可显然,这死去的周贵今仿佛是整个鸡静岭的另类。
破案这件事很麻烦,话题会不断偏转,这鸡静岭村,这几十年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这韩公安能理得清吗?你若理不清,那你能破了这案子吗?
公安不断走访村民,显然村民故意将话题引向陈谷子烂芝麻,引向越来越不着边际的地方,让你韩公安马公安们如坠五里云中。
这周贵今难道不是被他爹叫走了?
村民们将这一重要情况反映给韩公安,韩公安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他不时地朝本子上记着什么。
火车在这个地方经常出状况,莫名其妙地停下来,前方的确有一个大坡子,可在铁路设计之时,是作过充分论证的。
这铁路是日本人设计修建的,日本人的敬业精神在这条铁路上应该得到充分体现,怎么可能设计出这样的铁路呢?火车开着开着就开不动了,喘着粗气停下来,然后倒车,冲锋,有时要几个冲锋才能跨过这道坡去。
全国的高山大岭多了去了,都要像这样行驶火车,那我们的铁路运输都成什么样了?
当然如今这个案子在这些讲话完全不着调的村民口中很快就变得牛头马嘴起来。
死人从坟地里爬出来,回到家中,吃饭,喝水,呼呼大睡,在茅坑里拉屎,与老人说话,对答如流。
周贵今是被鬼带走了,可能他爹周三垛死后发了财,遇上好时光。
这方圆几十里,经常听到外出打工的在外发了财的,将家中妻儿老小带进城,住高楼大屋,坐小汽车,享着村里人想象不出来的福。
还有当年逃到台湾的国民党兵,有那发了财的回乡接上老母过去享福,这周贵今难道不是被他爹接到另外一个世界里享福去了?
如今给死人上香朝供,除了钞票金元宝,电冰箱电视机一应俱全,还有三陪女,腮帮子上涂了口红,胸脯挺挺的,活人看着都会流口水。
所以嘛,那周四脸这个活土匪,他到另一个世界也是去夺去抢,抢来的财富会让儿孙一起来享用。
韩公安边记录边点头,他从来不给出否定的意见。
现场的情况是被封锁的,村民们急切地想知道保险柜里金子是否被盗了。
他们不懂得什么叫警务秘密,就直截了当地问韩公安:“金子是不是被盗了?”
韩公安不置可否。
这个问题村民先是问黄榆树的,村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黄榆树成了主心骨。
原以为这黄金公司一开,马上就要发大财,没想到开门才几个月,就出了这样一件大事。
黄榆树的确有着大事在肩的静气,他与韩公安、马公安们并肩而行,不急不慢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显然公安们对鸡静岭上的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感兴趣,破案就是问问题,就是一问一答,但村民们去问黄榆树金子是否被盗时,黄榆树也半张着嘴答不出来。
可能黄榆树也被公安们提防着,这鸡静岭上的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嫌疑人,也可能黄榆树掌握的情况对村民作了隐瞒。
村民们急于知道金子是否被盗的问题,其实并不是出于对财富损失的关心,而是要在心目中完成一个事实的拼图,鬼在杀人后,是否带走了金子?
黄金公司成立时,就有人提出质疑,在咱们鸡静岭,采金容易,这几十年为什么没有人采金子?就是因为怕鬼偷我们的金子。
你忙活半天,都是为鬼奔忙。
你刚将金子提炼出来,就被鬼偷到手里,鬼来无影,去无踪,不要说偷,他直接上你屋里取,你根本看不见。在另一个世界,鬼不仅一样大把使钱,也一样穿金戴银,你烧的纸钱,敬过去的金元宝,那都是糊弄鬼的,可哪个鬼是好糊弄的,遇上那闪闪发光的金子,它们能不过来抢吗?
所以如果金子也被盗了,那么这个案子无疑是鬼做的,如果那样,就可以给上方一个满意的交代,免除如此劳心劳力的破案之苦。
“鬼也像我们人一样需要那些金子吗?”有人插话。
“那当然,金子在任何世界里都是值钱的东西,鬼也是要穿金戴银的。不过咱们看到的鬼都是穷鬼,鸡静岭祖上八代都是穷人,我们这代人才稍稍好过一些,见到了大叠大叠的钞票,见到了金子。”
破案一定要找到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之于民警,有时一进入现场,扫上一眼,观察片刻,就可能似有所悟,有时要反复调查论证,不断推翻前面的预期,突然一天眼前城门洞开,豁然开朗。而此时,韩公安似乎找到一种感觉,似乎看到了破案曙光。。
周贵今是在梦中被人打死的,毫无现场打斗的迹象。
他们难道彼此熟悉,认识,凶手对周贵今的习性似乎了如指掌。
预谋杀人,凶手会有一个充分的谋划准备过程。
杀人像打仗,又不像打仗,打仗可以速胜,也可以打持久仗,消耗仗,而杀人一旦失手后果是灾难性、毁灭性的,正因为如此,一个凶手杀人前,要充分进行盘算,估算对手的实力,受周边环境的影响,一招制敌的办法,这一切将直接决定凶案完成的质量。显然现场传达了这样一种气息,凶手几乎排除了一切可能出现的复杂凶险场景,在悄无声息中瞬间完成了一切。凶手做到了他想做到的一切,他是个沉着,能够对事物进行复杂盘算、计划,并能冷静实施的人。
毕竟这里的村民一个个都那样朴实,简单,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与你在讲一个鬼的故事。
这些天韩公安一直认真地听着村民的讲述,特别注意那些简单纯朴,满嘴跑火车的人,将他们的名字一一记在笔记本中。他相信,凶手是个深沉,刚毅,心理素质极好的人,应该是不苟言笑,却能够对复杂事物用出迅速判断,敏捷行动的人。
在鸡静岭,唯一符合这一特点的人是韩榆树,可他是村长,又是黄金公司经理。黄金公司刚刚开业,正在铆足了劲大干一番,他是没有这个作案动机的。那么,在鸡静岭上,谁还能有黄榆树那样的机敏深沉和强大的行动能力呢?显然这个人至今还没有与他谋面。
他正躲在众人背后,紧张而沉着地观察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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