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蜷在爹怀里，额头上正中间，一个黑乎乎的血窟窿正对着岸，像个永远也合不上的眼，直瞪瞪的。
她那双好看的眼睛，瞪得溜圆，里头映着灰暗暗的天，映着他这个正不要命跑来的小身影，最后那光，全落在死到临头也散不尽的惊吓和疑惑上。
“嗤——！”
又是三支利箭破空飞来，狠狠扎进爹尸身旁边的船板上，木屑崩飞。
对岸模模糊糊传来嚣张的大笑，混着听不懂的怪话：“巴特尔射得好！那丫头可惜了！活的下次再射！回去烤全羊喽——嘿哈哈哈……！”
那笑声，嘎嘎的，像烧红的铁钳子猛地捅进周子墨耳朵里，然后砰一声在脑子里炸开！
没有哭，没有嚎。
只有一种冷到骨头缝里的东西，从他小小的身子里猛地苏醒了，像一个沉睡一万年的冰窟窿，呼啦一下睁开了那双盖满冰壳子的无情眼。
嗡——
没有声儿的震颤。
以他那小身板为中心，一股看不见摸不着但能绝了所有活气儿的死寒，“轰”地一下炸开！
天上飞的水鸟，正扑腾着翅膀，“嘎”地一下变成石头，直挺挺栽进江里。
水里游的鱼，刚跃出水面想透口气，尾巴一摆就冻住，被一只看不见的冰手死死卡在半空，像嵌进了一块无穷大的冰坨子里。
奔腾的江水哗啦啦的吵闹，一下子被掐断了嗓子，高高掀起的浪头，咔嚓一下就给冻得结结实实，凝固成犬牙交错、狰狞无比的冰刀冰枪林，直指着灰蒙蒙的天。
喀拉拉——！
冰层发出令人牙根发酸的尖叫，像一张巨大无边、没有生气的惨白尸网，发了疯似的从江心向外爬。
覆盖水面，吞噬两岸，嚼碎草木。
眨眼功夫，青翠的芦苇秆就给裹上一层惨白发亮的冰壳子，硬邦邦竖在那里，活像给天地扎起了数不清的寒冰丧幡。
喀！喀！喀！
岸边那些刚开的小野花，那些软绵绵趴在地上的青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呼一下就盖满白霜。
冰层底下猛地刺出无数锋利的冰钉子，噗嗤噗嗤，把花儿草儿串了糖葫芦，撕裂成一片片血呼啦的肉渣子，好像寒冰里的神，正享用着这些血淋淋的祭品。
冰封的地狱发着狠，淹没了村庄和田野，吞噬了干活的农人，冻住了觅食的鸡狗……三十里地界，彻底成了冰雕鬼域！连空气都冻成了透明的、看不到的墙。
天光被这死墙彻底挡住，世间一切声响瞬间消失，死寂得只听见冰在偷偷地咯吱响。
-
离河岸更远些的地方，一道灰影正像只搏击长空的巨鹰，贴着地面飞蹿而来，是张三丰！
他遥遥望见那片瞬间凝结的极寒死域，瞳孔猛缩，骇然脱口厉喝：“无忌快退——！”
然而，他身后紧跟的少年张无忌，已被那席卷乾坤的酷烈寒潮追上。
“呃啊！”
张无忌喉头滚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体内蛰伏的玄冥寒毒被这道极寒一激，如干柴投入冰狱烈火，轰然爆燃！
他小小的身子筛糠似的抖个不停，眼、耳、口、鼻之中，竟猛地飙射出细小血珠，而那些血珠刚一离体，便嗤嗤凝结成一颗颗猩红刺目的冰粒，随即被寒风无情吹散。
他的脸庞急剧蒙上一层死气沉沉的冻青，眉毛睫毛瞬间堆积起厚重的白霜，整个人如同一个被寒毒从内而外撑裂的琉璃脆瓶。
他艰难地抬起一只已冻得僵硬的手臂，直勾勾地伸向江心那条已被彻底冰封的小船方向，喉结颤动，却只挤出半声模糊的音节，整个身体便彻底凝固成一座布满蛛网裂痕的冰晶雕塑。
随即身体后仰，直挺挺向后倒下，在触及同样结霜的冰冷地表的刹那，一声脆响，整个人像碎裂的琉璃盏，砰然炸成无数泛着幽邃青光的冰屑！
细碎的冰晶裹着点点猩红碎肉，星星点点溅落在他师公张三丰那已被霜雪染白道袍衣角和草鞋面上。
“无忌——！”
张三丰凄厉欲绝的悲吼如困兽长嚎，却瞬间被那绝对冰寒死死封堵在喉咙里。
他须发戟张，周身纯阳无极功沛然而出，浑厚无匹的赤红色真力在体表奔腾显化，勾勒出一条威严咆哮的虚幻赤龙，试图对抗那无孔不入的毁灭寒潮！
然而，那赤龙真形刚一闪现，晶莹刺骨的冰霜便如同活物般沿着龙躯疯狂蔓延，瞬息将其冻结成一条徒有威猛外形的冰龙死物。
紧接着便是寸寸龟裂！
咔嚓脆响声中，冰龙化为漫天碎片！
张三丰猛地一阵剧咳，一缕鲜红自唇角蜿蜒淌下，那血线甫一沾湿胡须，便嗤嗤冻结成一道刺眼的血色冰棱，随即坠落，砸在同样覆盖厚厚冰晶的枯草上。
那恐怖的寒气更是狂暴地侵入他四肢百脉，宛如无数淬毒的寒铁尖针在疯狂穿刺、切割他那百年苦修的根基！
他身后僵直如冰棍的宋远桥等人，更是连气都喘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恩师重创呕血，看着寄予厚望的小师侄化作一地冰渣齑粉，目眦欲裂却冻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周子墨对岸边的惊天惨剧置若罔闻。
那小小的身体沉默着，踏着足可冻结魂魄的坚冰，一步一顿，走向那条被牢牢冻在冰床上的渔船。
每一次稚嫩的脚丫落下，脚下惨白的冰层便无声无息地延展出更加密集锋锐的冰荆棘丛。
终于，他停住了。
就在小船的旁边。
隔着那比门板还要厚重森寒的冰层，姐姐周芷若那双凝固的眼睛，依旧睁得极大，空洞地望着他，瞳孔里倒映着冰面的冷光，没有一丝温度。
“姐……姐。”
周子墨呜咽着唤了一声，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张面孔，……那是东方不败！
周子墨挥手，父亲与姐姐的遗体被一层层寒冰逐渐覆盖、凝实，最终宛如万载玄冰做成的冰棺，自动跟随着周子墨脚步往岸边滑去。
安葬了父亲与姐姐，周子墨望向北方，眼神中的淡漠又加重一分。
天空中，沉重的冰云缓缓裂开一道缝隙，惨淡无力的日头吝啬地投下最后几缕苍白的光，落在这片绵延三十里的冰封炼狱之上。
光线在无数道锋利冰刺、无数座绝望冰雕上折射、跳跃，荡开亿万点冰冷、死寂的毫芒。
汉水江畔，暖阳沦亡，唯有无尽的寒光，像亿万把冰冷的刻刀，无情地刻印在那张尚带着圆润稚气、却已凝绝了万古冰霜的小小脸庞上。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