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闲是被枕头下的灼热烫醒的。
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指尖刚碰到那方魂镜,便像被火燎了似的缩回手。
月光不知何时退了,窗纸上泛着鱼肚白——竟是熬到了后半夜。
他揉着发涩的眼皮坐起来,就着烛火掀开枕头,镜面正浮着极淡的红,像被温水泡开的血渍,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流动。
镜娘?他捏着魂镜边缘轻叩两下,声音里还带着刚醒的哑。
镜娘的虚影从镜面里钻出来,发梢还沾着点雾气:您倒是心大,睡成死猪似的。她飘到烛火旁,映得眉眼都暖了些,方才那红光不是我弄的,是赵无疆体内的怨气波动。
陈闲的困意霎时散了。
他扯过外袍披在身上,赤着脚踩在青砖地上,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那老粽子又闹了?
不是闹。镜娘的虚影凝实几分,指尖点向门外,他在院子里站了半夜。
陈闲掀开门帘的动作顿了顿。
青石板铺的院子里,赵无疆的玄甲正泛着冷光,像块被冻透的铁。
他背对着门,玄甲上的暗纹却在流动——那是阴将残魂与血尸王残魂角力时才会有的征兆。
赵将军。陈闲扶着门框喊了一声。
赵无疆转过身,面甲下的眼瞳泛着暗红。
他抬手按在胸口,玄甲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大人,它又说话了。
陈闲抄起案头的茶盏灌了一口,凉透的茶梗卡在喉咙里:说什么?
它说您是锁魂的枷。赵无疆的声音闷在面甲里,说我该掀了这院子,把您的血浇在它的骨头上。他突然攥紧腰间的剑柄,玄甲暗纹猛地窜起幽蓝火苗,可末将能分清——这不是我的念头。
陈闲盯着他颤抖的指尖,喉结动了动。
茶盏被他捏得咔嗒响,指节泛白:老龟。他提高声音喊了一嗓子,来闻闻味儿。
石龟从廊下的阴影里慢悠悠爬出来,龟壳上的青苔还沾着露水。
它伸着脖子在赵无疆脚边嗅了嗅,忽然咔地合上壳,龟壳缝隙里渗出细密的青光:不是赵将军的怨气。它瓮声瓮气,是更老的,带着铁锈和血的味儿,像……像被埋在土里千年的刀。
阿桃从陈闲袖管里钻出来,小身子缩成一团:主人,要不咱们把赵将军关进镇魂棺?
上次您用符纸封厉鬼可灵了!她飘到陈闲肩头,凉丝丝的手指揪住他的衣领,万一那东西冲出来……
冲不出来。陈闲把阿桃的手从衣领上扒下来,揉了揉她发顶,我给他下的是活封印,血尸王残魂闹得越凶,他吸的怨气就越多。他抬头看向赵无疆,后者面甲下的暗红正一点点褪成清明,就是苦了你小子,得跟个疯狗似的念头较劲。
赵无疆单膝跪地,玄甲撞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末将这条命本就是大人给的,便是被撕成碎片——
打住打住。陈闲弯腰把他拉起来,今晚我再进你梦境看看。
那镜子不是能照妄么?他晃了晃手里的魂镜,镜面红光又浮起来,总得把那老粽子的念头扒拉清楚。
是夜。
陈闲盘坐在赵无疆对面,魂镜搁在两人中间。
链姬的锁链缠在他手腕上,像根凉丝丝的镯子——这是她能提供的最严密保护。
阿桃缩在他背后,把自己团成个白球,只露出双湿漉漉的眼睛。
玄武趴在门口,龟壳上的青光连成一片,在地面投出个半圆的结界。
开始吧。陈闲闭眼前瞥了赵无疆一眼,后者正闭目捏诀,玄甲暗纹流转如活物。
意识沉入黑暗的瞬间,陈闲闻到了浓重的血锈味。
这是赵无疆的梦境结界。
以往这里是片残阳下的荒原,此刻却飘着细密的血雨。
陈闲低头看自己的手,半透明的,像浸在红墨水里的纸。
他摸向腰间,魂镜还在——镜娘说过,照妄能穿透幻象。
出来吧。他对着空气喊了一声,躲躲藏藏的,算什么千年老粽子。
血雨突然停了。
陈闲抬头,面前站着道模糊的身影。
说是身影,不如说是团裹在龙鳞甲里的怨气——鳞片泛着暗红,甲缝里渗出黑血,连面部都被雾气遮着,只露出双泛着幽绿的眼。
你醒了。那声音像锈剑刮过石板,我的容器。
陈闲后退半步,魂镜在掌心发烫。
镜面上浮起一行小字:血尸王·赤鳞,大楚王朝镇北将军,因触犯阴司轮回被封入血棺,残魂寄生于赵无疆体内千年。
容器?陈闲嗤笑一声,赵无疆是我炼的活封印,你倒是会挑软柿子捏。
他本就是我的刀。赤鳞的雾气翻涌,千年前我带十万血骑踏平北戎,他是先锋营的百夫长;三百年前我碎成七片,他是第一个捡走我甲片的凡人。它的声音突然压低,像毒蛇吐信,你以为他为何能承受我的怨气?
因为他的骨血里,早烙着我的印记。
陈闲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想起赵无疆初次苏醒时,玄甲暗纹与赤鳞甲上的纹路如出一辙;想起玄武说那股死人气像被埋了千年的刀——原来不是巧合。
所以你想让他杀我?陈闲攥紧魂镜,镜身烫得几乎要灼伤掌心,然后呢?
破开封印,再去踏平北戎?
现在北戎早没了,你连战场都找不到。
赤鳞的雾气突然暴涨,陈闲被掀得撞在无形的墙上。
他听见骨节错位的声响,却不疼——这是梦境,伤不了本体。
我要的是自由!赤鳞的嘶吼震得血雨重新落下,阴司锁我轮回,守夜人封我残魂,你以为你那破封印能困我多久?
等他吸够了怨气...
够了!陈闲大喝一声,魂镜猛地爆出刺目白光。
照妄的符文在空气中游走,像把锋利的刀,瞬间割开赤鳞的雾气。
雾气里露出赵无疆的脸。
他跪在血雨中,玄甲被撕得破破烂烂,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是外伤,是被怨气啃出来的。
他抬头看向陈闲,眼里没有暗红,只有近乎绝望的清明:大人,救我......
陈闲的呼吸一滞。
他终于看清了——赤鳞的雾气是缠在赵无疆魂魄上的锁链,每动一下,都在往他神魂里扎钉子。
之前那些杀了你的念头,根本不是赵无疆的,是赤鳞用怨气捏出来的傀儡线。
原来不是赵无疆想杀我......陈闲盯着那团还在挣扎的雾气,眼神逐渐冷下来,是你这老粽子在蛊惑他。
赤鳞的雾气发出尖啸,瞬间缩回赵无疆体内。
陈闲眼前的血雨开始消散,梦境结界在崩溃。
他最后瞥见赵无疆胸前的伤口,突然想起系统激活那天,他在乱葬岗签到得到的幽冥经——经里恰好有段关于活封印反噬的解法。
系统,你到底知道多少?陈闲对着逐渐模糊的梦境呢喃。
话音未落,他的意识被猛地拽回现实。
睁眼时,阿桃正哭唧唧地给他擦脸,链姬的锁链缠得他手腕生疼,玄武的龟壳上全是裂痕——显然刚才梦境里的动静惊到了它们。
赵无疆跪在他脚边,玄甲上的暗纹全灭了,像块没了生气的铁。
他抬头时,眼里的暗红彻底褪尽,只剩劫后余生的疲惫:大人,我......
没事了。陈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甲,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今晚你睡我屋里。他转头看向镜娘,后者正缩在魂镜里装死,镜子,明晚咱们再进一次。
镜娘的虚影抖了抖:您还要进?那老粽子刚才差点......
进。陈闲把魂镜塞进怀里,站起身时,他听见梦里那声尖啸还在耳边回响。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他腰间的魂镜上,镜面深处隐约映出座破碎的军营——断旗倒在血里,残甲锈成废铁,营门上的镇北二字还剩半块。
他盯着那团影子,喉咙发紧。
看来,这老粽子的秘密,比他想的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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