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那阵仿佛被十八头疯牛轮番践踏过的剧痛终于像退潮一样,缓缓平息下去。
耀振国瘫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像一条刚从滚水里捞出来的死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在沾满灰尘的炕席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感觉自己的脑浆子被彻底搅和了一遍,又被强行塞进了比原来多十倍的东西,现在整个颅腔都沉甸甸、胀乎乎的,还带着一种被强行扩容后的、火辣辣的酸爽。
眼前那半透明的系统屏幕还顽固地飘着,那个鲜红的倒计时数字像催命符一样跳动着:【71小时32分17秒…16秒…】
显微镜。400倍。榴莲味。
这三个词像三根烧红的铁钎,轮流在他疲惫不堪的神经上烙下印记。
“基础光学…基础机械加工…”耀振国闭着眼,任由那些刚刚被暴力塞进来的知识碎片在意识里沉浮、碰撞、试图找到自己的位置。
透镜成像公式、焦距计算、光的折射反射、光路图、简易镜筒结构、物镜目镜配合、镜片研磨的基本手法、简易夹具的制作…
这些曾经对他而言如同天书的概念,此刻虽然依旧陌生,却像被强行刻印在了脑子里,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他试着去理解“凸透镜汇聚光线”这个最基础的点,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清晰的图解和公式推导过程,仿佛他天生就该懂这些。
“嘶…”耀振国倒吸一口凉气,这感觉太诡异了。
十年麻木,让他习惯了脑袋空空,现在突然被塞进这么多东西,就像给一台老掉牙的386电脑强行装上了最新的操作系统和全套3A大作——不卡死才怪!而且这“安装过程”还极其暴力。
他晃晃依旧有些发懵的脑袋,挣扎着坐起来。
不行,没时间躺尸了。
72小时,看起来不少,但在1958年这个要啥没啥的环境里,造一台400倍的显微镜?这难度不亚于让他在胡同里手搓一台航天飞机!
第一步,得搞材料!镜片是核心!
他猛地想起系统知识里提到的最基础的凸透镜和凹透镜组合方案。
物镜需要高倍数的凸透镜,目镜也需要小焦距的凸透镜…这玩意儿1958年上哪找去?供销社?别逗了,那地方连个像样的放大镜都稀罕!
耀振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外屋。
老爹耀启明,严肃的国企技术工人,平时就爱捣鼓点东西,虽然家里穷,但他那个视若珍宝、上了锁的小木头工具箱里,指不定藏着什么“宝贝”。以前循环里他浑浑噩噩,从来没关心过老爹的工具箱里具体有啥。
现在…为了头顶不变成移动榴莲炸弹发射器,拼了!
他轻手轻脚地溜下炕,像只准备偷腥的猫,蹭到外屋。
老爹耀启明正坐在小马扎上,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光,仔细擦拭着他那套吃饭的家伙什——几把锉刀、钳子和一把游标卡尺。
李翠文在旁边缝补着衣服。
耀振国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凑了过去。
“爹…”他声音带着点试探性的嘶哑。
“嗯?”耀启明头也没抬,继续用一块沾了机油的破布擦拭卡尺的刻度,动作一丝不苟。
“那个…您工具箱里…有没有…嗯…就是…那种特别透亮、能聚光的…玻璃片?或者…老花镜片?度数特别高的那种?”耀振国努力回想着光学知识里描述透镜特性的词汇,磕磕巴巴地问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像个试图用文言文跟现代人讨论量子力学的文盲。
耀启明擦拭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那张严肃的脸上,眉头习惯性地拧成了疙瘩。
他放下卡尺,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儿子。
那眼神里混杂着疑惑、探究,以及一丝…看傻子的关爱?
“玻璃片?聚光?”耀启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解,“你要那玩意儿干啥?点火?”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眼神里的“关爱”更浓了,“振国啊,你这两天到底咋回事?昨天问几号,今天又要玻璃片聚光…是不是又做啥怪梦了?还是厂里考核压力太大?”
李翠文也停下针线,担忧地看着他:“是啊振国,有啥事跟爹娘说,别憋在心里。”
耀振国内心一阵哀嚎。来了来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关爱”!
他赶紧摆手,试图解释:“不是不是!爹,我没做梦!我就是…就是突然对光学…就是光怎么拐弯…有点兴趣!想研究研究!”他急中生智,指着墙上糊的旧报纸,“您看这光,照在报纸上,字就看得清…”
耀启明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煤油灯照亮的旧报纸,又转回头,用那种“这孩子病得不轻”的眼神盯着耀振国。
“光拐弯?研究?”耀启明嗤笑一声,带着技术工人的那种务实和不屑,“我看你是闲的!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明天考核怎么过关!别整天琢磨这些没用的!”
他拿起那把擦拭得锃亮的游标卡尺,在手里掂了掂,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真理:“透亮的玻璃片?聚光?咱厂里技术科那台宝贝疙瘩,苏联进口的显微镜,放大200倍!那镜片,金贵着呢!是你想找就能找到的?还研究…你知道那玩意儿多精密吗?”
老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耀振国透心凉。200倍?系统要他搞400倍!这起步差距也太大了点!
“爹,不是…我就想要个简单的…”耀振国还不死心,试图挣扎一下。
“简单的?”耀启明眼睛一瞪,那点“关爱”瞬间被技术工人的骄傲取代,“再简单那也是光学仪器!是科学!你以为是你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呢?拿块玻璃磨磨就行?”他摆摆手,一副“你太幼稚”的表情,“行了行了,别瞎琢磨了。赶紧洗洗睡!明天考核给我打起精神来!再敢吊儿郎当的,看我不抽你!”
说完,他宝贝似的收起擦好的工具,把小木头工具箱“咔哒”一声锁好,钥匙揣进裤兜里,动作干脆利落,彻底断绝了耀振国想偷瞄一眼的念想。
耀振国:“……”
他看着老爹锁好的工具箱,再看看系统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倒计时【71小时25分48秒…】,以及旁边那个简陋的显微镜示意图,还有“永久性头顶榴莲味”几个血淋淋的大字…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诞感再次将他淹没。
开局不利!出师未捷身先死!
知识是灌进来了,酸爽也体会了,结果连块像样的玻璃片都搞不到!还被亲爹当成了脑子被门夹了的妄想症患者!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里屋,一头栽倒在土炕上,脸埋在带着霉味的枕头里。
“爹啊…”他闷声闷气地哀叹,“您儿子我不是想玩玻璃弹珠…我是想搞个400倍的大家伙…还得在72小时里搞出来…不然您儿子以后就得顶着个榴莲头来给您养老送终了…”
枕头吸走了他绝望的嘟囔。
系统屏幕依旧冷冰冰地悬浮着,倒计时无情地跳动。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寻找镜片的路,似乎比造出显微镜本身还要渺茫。
耀振国瞪着糊满旧报纸的屋顶,空洞的眼神里,除了麻木,第一次燃起了一种名为“抓狂”的火焰。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