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信的指尖刚覆上玉佩表面那道凹刻的宇文二字,掌心突然像被烧红的铁钎戳了个对穿。
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后腰重重撞在赵铁嘴的尸身上。
腐臭的血腥气涌进鼻腔,可他根本顾不上这些——眼前的囚牢青砖在扭曲,褪色的血渍化作流动的赤河,十二根盘龙柱从虚空中拔地而起,每根柱子上都缠着黑雾,像无数条活物在蠕动。
奉天承运,大隋永昌。
庄严的男声在耳畔炸响,苏信仰头,看见龙椅上的身影。
明黄龙袍在虚空中猎猎翻卷,男人手持一卷泛着金光的《天命书》,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却比他多了三分冷硬。
殿下跪了满地玄衣方士,最前排那个清瘦中年人抬起头,赫然是赵铁嘴年轻时的模样!
陛下,借命之术需以千魂为引,可保大隋国祚再延三百年。赵铁嘴的声音带着年轻人才有的清锐,但...需以太子血肉为媒。
龙椅上的男人指尖猛地攥紧《天命书》,金漆剥落处露出内里泛着幽光的黑纹:朕的太子,自然要与大隋同生共死。
轰——
玉佩当啷坠地,苏信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冷汗顺着下巴砸在青砖上,他这才发现后背的粗布短打早已被浸透,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苏大哥!
林七娘的道袍下摆扫过他手背,接着是温热的掌心覆上他后颈。
小道士的手指在发抖,显然被他刚才的模样吓到了:你...你刚才像中了邪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空气,浑身都在抖。
苏信抓住她的手腕借力站起,喉结动了动:我...看见一座宫殿。他盯着地上的玉佩,声音发哑,龙椅上的人...和赵铁嘴年轻时的模样,都在里面。
林七娘的瞳孔骤然收缩,道髻上的木簪晃了晃:宫殿?她蹲下身捡起玉佩,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宇文二字上,前朝大隋的紫宸殿,我师父说过,那殿里的盘龙柱是用活人生祭铸的。她指尖轻轻抚过龙纹,你刚才喊的...宇文拓?
苏信心口一跳。
他确实在梦境里听见有人这么称呼龙椅上的男人,只是刚才慌乱间没敢说。
那是大隋最后一位太子。林七娘把玉佩塞进他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二十年前大乾灭隋,宇文拓带着传国玉玺失踪。
有人说他死在乱军里,有人说他用邪术苟活——我师父曾在终南山见过一具焦尸,后颈有这种龙纹。她掀起自己的道袍下摆,露出脚踝处淡青色的胎记,和这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苏信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想起赵铁嘴密室里那些被抽干魂魄的乞丐,后颈都有同样的龙纹。
原来不是巧合,是标记。
我需要查大隋的旧档。他转身往牢外走,破鞋在青石板上踩出啪嗒声,城南藏书楼有丐帮藏的残卷,赵铁嘴这种角色,不可能平白无故会邪术。
林七娘扯住他的破袖:现在?都三更天了!
现在。苏信回头,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赵铁嘴死了,但他背后的人还在找千魂。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那温度透过粗布烫着心口,我梦里听见借命之术,需要千魂延国祚——大隋都亡了二十年,他们要延谁的国祚?
林七娘的道袍被夜风吹得鼓起来。
她盯着他眼底的暗潮看了片刻,突然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塞给他:防迷香的,藏书楼老鼠多。
城南藏书楼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霉味混着纸页的陈香扑面而来。
苏信摸出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出满地狼藉——书架倒了一半,虫蛀的纸页散得到处都是,显然有人最近翻过。
果然。他蹲下身,指尖划过一张碎纸片,上面隐约能看见方士名录四个字。
林七娘举着火折子凑过来,道袍下摆扫过积灰,露出沾着泥点的绣鞋:谁会来翻这种破书?
找赵铁嘴名字的人。苏信的声音突然低下去。
他捡起半本霉得发脆的《大隋遗录》,泛黄的纸页在火光下泛着暗金,看这里。
林七娘凑过去,就着跳动的火光读出声:大业十三年春,太子宇文拓召天下方士于紫宸殿,研借命续国之术。
名录如下:玄都观清微子、终南派无妄子、沧州赵守正...她猛地顿住,赵守正?
苏信翻到下一页,纸页边缘已经被虫蛀出一个个小圆洞:赵铁嘴的本名,是赵守正。他的手指在借命续国四个字上轻轻叩了两下,二十年前,他是参与过给宇文拓续国祚的方士;二十年后,他在替人找千魂——你说,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
林七娘的火折子晃了晃,火星子溅在纸页上,烧出个焦黑的小洞:那...那宇文拓真的还活着?
不知道。苏信把《大隋遗录》揣进怀里,转身时踢到个生锈的铜锁。
锁孔里塞着半张纸,他弯腰捡起,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长生主三个字,墨迹未干。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走。他拽着林七娘往门外跑,破鞋踩得纸页乱飞,回破庙,小豆子还在那躺着。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等他们跑回破庙时,供桌上的油灯还在摇晃,小豆子仍然闭着眼睛躺在草堆里,可原本搭在他腕上的手,此刻正缓缓攥紧草屑。
苏信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看见小豆子的睫毛在月光下颤动,像有什么话要从喉咙里涌出来。
苏大哥?林七娘察觉他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草堆里的小豆子突然发出一声梦呓,声音沙哑得像砂纸:长...生主
苏信的呼吸一滞。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搭在小豆子的后颈——那里,一道淡青色的龙纹正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小豆子的睫毛又颤了两颤,终于缓缓睁开眼。
他望着苏信沾着草屑的破袖,喉结动了动,突然哇地哭出声:苏大哥!
那些黑布蒙脸的人...他们拿针戳我后颈,说要养魂!
苏信反手按住他后颈那道若隐若现的龙纹,触感比寻常皮肤烫上三分:别怕,慢慢说。他余光瞥见林七娘已经蹲下来,用道袍袖口替小豆子擦眼泪——这小道姑向来嫌脏,此刻倒半点没犹豫。
小豆子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赵铁嘴...不,那个白胡子老头,他总对着个黑檀木盒子磕头,说长生主垂怜。
后来有天夜里,我听见他跟个穿黑袍的人说话,说血祭坛还差三百魂,等重开天命那日,大隋龙气就能...就能——他突然哽住,指甲深深掐进苏信手背,苏大哥,他们说要把我这种小乞丐的魂,塞进什么天命书里!
林七娘的道袍下摆猛地一抖。
她想起苏信在囚牢里描述的梦境——龙椅上的男人攥着泛黑纹的《天命书》,那画面突然与小豆子的话重叠,后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血祭坛...借命续国的邪术,果然要活祭千人。
苏信的拇指轻轻摩挲小豆子后颈的龙纹。
他想起赵铁嘴密室里那些尸体,后颈都有同样的印记,像一串待宰的牲畜编号。
怀里的玉佩突然发烫,烫得他心口发疼——那是香火值波动的征兆。
叮——
只有他能听见的轻响在脑海里炸开。
眼前的破庙供桌、草堆、林七娘担忧的眉眼突然虚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氤氲黑雾。
赵铁嘴的身影从雾中浮现,正对着空气躬身:宇文先生,千魂已凑齐七成,血祭坛的方位也按您说的,设在大乾龙脉交汇的...住口!黑雾里传来低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出,掐住赵铁嘴的脖子。
虽只能看见半只手腕,但苏信清楚地看到,那手腕内侧有道暗红胎记,形状像条盘起的龙。
画面骤然碎裂。
苏信猛地捂住嘴,腥甜的血从指缝渗出——因果回溯初级的副作用比他想象中剧烈。
林七娘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脸色白得像纸!
赵铁嘴背后的人...叫宇文先生。苏信吐掉嘴里的血沫,声音却稳得惊人。
他摸出怀里的玉佩,宇文拓的宇文,赵铁嘴二十年前参与过紫宸殿的邪术,现在又替这个宇文先生办事——你说,这宇文先生,会不会就是当年失踪的太子?
林七娘的道髻木簪咔地断成两截。
她盯着苏信掌心的玉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师父说过,大隋传国玉玺里封着天命,当年大乾皇帝就是用玉玺里的龙气镇住了天下。
要是宇文拓真的活着...他要重开天命,是不是想抢回玉玺?
所以需要千魂当引子。苏信低头看向小豆子,这孩子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赵铁嘴只是个跑腿的,真正的主谋在更深处。他突然站起身,破鞋在青石板上碾出刺耳的声响,我得去城西。
城西?林七娘愣住,三更半夜的,去城西做什么?
因果回溯的画面里,赵铁嘴提到大乾龙脉交汇的...苏信摸了摸腰间挂着的半块打狗棒——那是丐帮分舵的信物,大乾龙脉在城西伏龙山,山脚下有间济世堂药铺,是丐帮的暗桩。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大腿,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如果血祭坛需要借龙脉之力,他们肯定会在药铺附近动手脚。
林七娘突然拽住他的破袖:等等!
你刚才用了什么术法?
吐了那么多血...
香火值触发的新技能。苏信冲她扯了扯嘴角,这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狰狞,断案的本事,总得付出点代价。他弯腰把小豆子抱起来,草屑簌簌落在林七娘道袍上,你去通知城南分舵的老吴,让他带几个兄弟守着小豆子。
我去济世堂看看——他顿了顿,抬头望向城西方向,那里的夜空比别处更暗,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星光,如果我猜得没错,那里该出乱子了。
林七娘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那声音像块石头投入深潭,荡开层层叠叠的响动——有女人的尖叫,有瓷器碎裂的脆响,还有人喊着救命!
他疯了!。
她望着城西方向腾起的一点火光,突然打了个寒颤。
而此刻的苏信,正蹲在济世堂的瓦顶上。
他望着药铺后堂透出的昏黄灯光,听着里面传来的呻吟,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重开天命?他对着满天星斗轻声说,风掀起他的破袖,露出手臂上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龙形伤疤,宇文拓,你设局引我来寻,可曾想过...我会记得一切?
后堂突然传来瓷器炸裂的声响。
苏信翻身跃下屋顶,破鞋踩在青石板上,溅起几点暗红的血珠——那是从窗户缝里渗出来的,带着浓烈的苦杏仁味。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