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檀镇商会的朱漆大门在晨雾里泛着冷光,陈墨站在台阶下,指节捏得发白。
他怀里还揣着从乱葬岗带回来的残卷,石室内那道石阶的凉意似乎还渗在骨髓里——小哑巴说的“母亲的记忆”,此刻正和胸口的纹板一起灼烧着他的皮肤。
“陈师傅,周老执事有请。”门房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他的出神。
陈墨抬头,看见门楣上“万宝阁”三个鎏金大字,昨日还挂着的招财铜铃,此刻竟换成了刻满锁纹的青铜牌。
他不动声色摸了摸袖口,那里缝着三张刚连夜绘制的感知纹,纹路边缘还沾着朱砂未干的腥气。
议事厅里,周老执事正拨弄着茶盏。
陈墨注意到他案头摆着半卷密报,边角被指甲抠出了毛边——正是昨日乱葬岗异动的那封。
“陈师傅近日声名鹊起啊,”周老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银针,“商会有意收你为外门弟子,只需通过今日的纹印测试。”
陈墨喉头一紧。
他早该想到,昨日在街头替老妇刻的“安魂纹”引动了三盏纹灯,这般异象不可能瞒过这些老狐狸。
可当他瞥见窗外工坊方向——小桃正踮脚擦着“墨纸斋”的招牌,阿福在门口劈柴,斧头声里混着孩子们背纹诀的童音——那些在他娘死后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小崽子们,此刻正笑着把新扎的纸马举过头顶。
“我应。”
陈墨垂眸,指腹轻轻蹭过袖口的感知纹。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周老的茶盏里,茶水表面浮着极淡的困灵纹,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迷魂香。
这些小手段,倒像是怕他不答应似的。测试台设在商会后院的演武场。
白眉老者站在纹阵中央,银须被风掀起,手里的青铜烙纹笔正泛着幽蓝的光。
李纹娘立在左侧,素色裙角沾着星点墨痕,见陈墨走近,她睫毛颤了颤,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腰间的玉牌。
“将神识沉入纹阵。”白眉老者的声音像古钟轰鸣。
陈墨刚要照做,忽然察觉后颈一凉——秦无极不知何时站在人群最后,玄色锦袍上绣着的“秦”字纹章泛着冷光,他把玩着一枚青玉扳指,指腹正对着陈墨的方向。
烙纹笔触及额头的瞬间,陈墨倒抽一口冷气。
那不是普通的灼痛,更像有千万根细针扎进识海,他咬着舌尖保持清醒,神识如潮水般涌出——在那道即将融入识海的灵纹之下,竟盘着一条细如发丝的黑线,线身布满倒刺般的小纹,正是能侵蚀神识的“控制纹”!
“稳住。”
陈墨在心里默念。
他想起昨夜在乱葬岗石碑前,小哑巴戳着他心口说的“万纹源启”,识海突然泛起温热,那道控制纹刚要扎根,竟被烫得蜷成了团。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面上却只作出痛苦之色,额头青筋暴起,汗水顺着下颌砸在青石板上。
变故发生在纹印即将完全融入的刹那。
秦无极突然轻笑一声,指尖弹出一抹幽光。
陈墨眼前骤然一黑,再睁眼时,竟回到了十二岁那年的破屋——土墙上挂着母亲的旧画,画里的桃花瓣上还凝着未干的墨痕,案头摆着半块他偷藏的桂花糖,糖纸都泛了黄。
“阿墨,过来。”
声音从里屋传来。
陈墨的呼吸骤然急促。
那是母亲的声音,带着他最熟悉的温柔尾音,混着松烟墨的香气。
他踉跄着扑向里屋,却在门槛前顿住——墙上的旧画不知何时活了过来,桃花瓣上的纹路正顺着墙面攀爬,像无数条细小的灵蛇。
“凡纹......可证道。”
模糊的身影从里屋走出,披散的长发遮住面容,却在抬手的瞬间,陈墨看见她腕间的红绳——那是他八岁时用草编的,母亲说要戴到他成了大灵纹师那天。
“娘!”
陈墨喊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十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忘了母亲的声音,此刻却清晰得像就在昨日。
身影抬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凉得像乱葬岗的月光。
“只有打破纹印,才能挣脱枷锁......”她的声音开始破碎,身后的桃花纹突然疯涨,将她的身影撕成碎片。
陈墨伸手去抓,却只碰到满手的灵纹光尘。
“醒!”
陈墨大喝一声。
天纹识海如火山喷发,他能清晰看见缠绕在识海周围的幻境灵纹,那些纹路在神识的灼烧下滋滋作响。
当最后一片桃花瓣化作青烟时,他猛地睁眼,额头上的纹印正剧烈震颤,发出刺目的红光。
“快压制!”
白眉老者的声音带着惊惶,他扑过来要按陈墨的肩膀,却被一道无形的气墙弹开。
陈墨只觉识海深处有什么东西碎了——那道藏在灵纹下的控制纹,此刻正被他的神识绞成齑粉。
“啪”的一声脆响,额间的纹印炸裂成万千光尘,在半空散作星芒。
演武场陷入死寂。
李纹娘的玉牌“当啷”掉在地上,秦无极的青玉扳指裂了道细纹,白眉老者的银须都在发抖。
陈墨抹了把嘴角的血,忽然看见李纹娘挤到他身边,快速往他手里塞了枚玉简,指尖在他掌心重重按了三下——那是他们昨日约好的“危险”暗号。
“这是......”陈墨刚要开口,李纹娘已退开两步,垂眸整理裙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低头看掌心的玉简,表面刻着和母亲残卷同源的古纹,凑到耳边能听见极轻的嗡鸣,像有人在说:“小心秦氏......”演武场的风突然大了。
秦无极的玄色锦袍猎猎作响,他盯着陈墨额间消散的光尘,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而在人群后方,一个裹着破布衫的身影闪了闪——是小哑巴,他右耳的缺口在阳光下泛着白,正对着陈墨比了个“走”的手势。
陈墨握紧玉简,能感觉到里面的纹路在发烫。
他抬头望向商会的飞檐,那里站着个戴斗笠的身影,腰间悬着的玉佩上,刻着和乱葬岗石碑相同的古纹。
风卷着不知何处的纸钱飞过,落在他脚边,上面用血写着两个字:“速离”。
纹印崩裂的异象还在半空盘旋,像一团散不去的雾。
人群中不知谁小声说了句:“凡人身破纹印......”话音未落,便被周老执事的咳嗽声截断。
陈墨摸着心口的纹板,突然听见识海里响起母亲的声音,清晰得像就在耳边:“阿墨,你要走的路,从来不是他们画好的。”
而在商会最深处的密室里,一面青铜镜突然泛起涟漪。
镜中映出陈墨额间炸裂的光尘,一个沙哑的声音轻笑:“天纹识海......终于等到了。”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