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踩上外城青石板时,后颈还沾着荒林里的草屑。
夜色被浓雾揉成一团混沌,五步外的灯笼只剩晕黄光斑,像浸在墨汁里的橘瓣。他按住肋下,铁面人留下的修复纹还在发烫,每走一步都扯得伤口生疼——但比起身体的痛,胸腔里翻涌的热度更烫人。
“万纹源启”、“母亲未死”、“三日后的秘境”......这些词在脑子里撞成一片,他攥紧颈间承纹令,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脉。老仆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去外城找林叔”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当时他只当是老人弥留的胡话,如今看来,每一步都是线,早被命运的手牵好了。
聚纹坊的木门在雾里吱呀一声开了。
“小墨?”林掌柜的声音带着抖,油灯光映出他斑白的鬓角。
陈墨看见他掀门帘时手背上的老茧——那是当年替人刻护宅纹时被刻刀磨的,五年前在青檀镇替陈墨解过地痞围堵,后来举家迁到外城,没想到还能再见。
“林叔。”陈墨刚开口,就被对方拽进屋内,木门“砰”地合上。
“你娘当年......”林掌柜抹了把脸,油灯在他眼底晃出水光,“走前留了枚玉简在我这儿。
可半月前青冥坊的人来查,说那是’逆纹残卷‘,要我交出来。“他从柜台底下摸出个锦盒,盒盖掀开时,陈墨的神识突然一震——锦盒里躺着枚灰扑扑的玉简,表面纹路与母亲日记里夹着的残页竟有三分相似。“他们还在找?”陈墨指尖刚要触到玉简,林掌柜突然扣住他手腕。
“今晨秦家那小祖宗在街头设了赌纹局。”林掌柜压低声音,“青冥坊是秦家养的,我瞧着,他们怕是要借赌斗引你露面。”他松开手时,陈墨腕上多了道红印,“你且先歇下,明早......”
“明早我去看看。”
陈墨把玉简收进怀里,体温透过布料渗进去,“总不能一直躲着。”林掌柜张了张嘴,终究没劝。
窗外浓雾漫过窗棂,像谁在外面蒙了层湿布。
次日清晨的喧闹声是被风卷进来的。
陈墨推窗时,雾色已散了些,能看见街对面的擂台——红布裹着松木架,“灵纹赌斗”四个金漆大字在晨光里晃眼。
擂台中央站着个穿玄色纹袍的青年,腰间玉牌刻着二品灵纹师的标识,正捏着块焦黑的符纸冷笑:“就这?连一品火纹都刻不匀,也敢上擂台?“围观人群里传来嘘声。陈墨刚要关窗,就见那青年突然提高声音:“今日加个彩头——谁能用一品材料刻出一品灵纹,且纹灵认主时火焰最盛,我青冥坊藏珍阁通行令双手奉上!”藏珍阁?陈墨的手指在窗沿扣出白印。
他听过外城传闻,青冥坊藏珍阁里有各宗秘纹残卷,是灵纹师的圣地。
更重要的是......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简,母亲日记里提过“藏珍阁有上古纹道总纲”。“怎么,没人敢接?”玄衣青年扫过人群,目光突然定在陈墨所在的窗口。
陈墨后退半步,却见那青年嘴角勾起:“那边穿粗布衫的,扎纸匠?你倒是来试试——反正输了也不亏,大不了回去扎你的纸人。“人群哄笑。陈墨喉间发紧。
他想起昨日在荒林里,铁面人说母亲被封印时,自己连对方招式都看不清;想起老仆咽气前浑浊的眼,想起母亲日记里被血浸透的“凡纹可证道”。
“我来。”他掀开门帘时,林掌柜的惊呼被风卷散。
擂台离聚纹坊不过三十步,他却觉得每一步都踩在火上。
玄衣青年上下打量他:“扎纸匠?行,材料自选。“陈墨扫过案上的材料——灵纹纸分三等,最次的是粗麻纸,只能刻一品纹。
他伸手拿过最边上的一叠,指尖触到纸张时,神识如潮水漫开。
粗麻纸的纤维走向在他识海里清晰呈现,像无数条细蛇交缠。
他忽然想起母亲教他扎纸人时说的话:“纸有纸的魂,你得顺着它的骨缝走。”“开始吧。”玄衣青年敲了敲铜铃。
陈墨闭目。
神识在纸上游走,顺着纤维断裂处调整灵纹走向。
原本该直走的引火纹拐了个弯,绕开纸浆里的杂质;本该汇聚的火灵核被他拆成三股,顺着纤维的天然褶皱重新编织。
刻刀落下时,他听见围观人群的抽气声——这哪是刻灵纹,分明是在给纸“正骨”。
“时间到!”玄衣青年捏起陈墨的符纸,刚注入灵气,整个人就僵住了。
符纸腾起的火焰足有半人高,橙红色火舌里竟隐约显出龙形纹路——那是三品烈焰符才有的纹灵显形!“这不可能!”玄衣青年松手,符纸“啪”地落在案上,火却迟迟不熄,“你用了二品纸!”“我用的是粗麻纸。”陈墨声音平静,“只是顺着纸的纤维走,没硬掰它的骨。”全场寂静。
不知谁先喊了声“凡纹”,接着议论声炸成一片。
陈墨看见擂台角落,秦无极正倚着朱漆柱子,指尖摩挲着腰间青玉纹牌。
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猎物入瓮的冷光。
“通行令。”陈墨伸手。
秦无极抛来枚青铜令,陈墨接住时,掌心突然发烫。
怀里的玉简在震动,与青铜令产生共鸣,识海里浮现出一段模糊的灵纹——像蛇,像云,又像母亲日记里被撕掉的那页。“陈公子好手段。”林掌柜不知何时挤到近前,塞给他张信笺,“你娘说过,若有人能唤醒这枚玉简......”他话没说完,人群突然骚动,秦无极已带着玄衣青年下台,经过陈墨时,他顿了顿:“陈公子可愿来青冥坊坐坐?我那藏珍阁,可不止通行令。“陈墨没接话。
他低头看信笺,上面只写着“亥时,西市废弃工坊”。
夜色裹着陈墨进工坊时,断墙的青苔在脚下发出湿滑的声响。
窗棂只剩半截,月光漏进来,在地上铺出银斑。
他刚摸出玉简,身后突然传来风声——三柄淬毒的短刃破空而来,目标竟是他握玉简的右手!陈墨旋身避开,神识展开。
杀手的动作在他眼里慢了半拍:左首那人指节扣成三叠,是天衍宗“锁纹手”的起手式;中间那人呼吸间带着灵纹灼烧的焦味,定是长期刻攻击性纹;右边......“天衍宗?”陈墨低喝,刻刀划破左手掌心,鲜血滴在地上,引动地面隐伏的引气纹——这是方才进来时他用神识探到的,废弃工坊竟被布了杀阵!刀光交错间,陈墨的衣袖被划开道血口。
他咬着牙,神识顺着杀手的灵纹波动反推——这些人的灵纹脉络里,都缠着根细如发丝的青纹,正是天衍宗“奴纹”的特征。
“谁派你们来的?”陈墨的刻刀抵住左首杀手咽喉。
那杀手突然咧嘴一笑,嘴里爆出团黑雾。
陈墨闪退,再抬头时,三个杀手已倒在地上,脖颈处各有个血洞。
屋脊上掠过道黑影,只留下半句低笑:“有趣。”陈墨攥紧染血的玉简,指节发白。
月光照在玉简便面上,他这才发现,方才战斗时,玉简上的纹路竟自行流转,在地面投出个模糊的人影——与母亲日记里夹着的画像,有七分相似。
回到聚纹坊时,林掌柜正守在门口,手里提着药箱。
陈墨关上门,把带血的外衣换下,露出腰间缠着的布条——铁面人的修复纹还在,淡金色的光像活物般,正缓缓愈合新添的刀伤。
“那玉简......”林掌柜欲言又止。陈墨没说话。
他摸出玉简,在灯下仔细查看。忽然,玉简表面泛起幽蓝光芒,一丝极淡的女声从里面渗出来,像隔着千山万水:“小墨......若你能看到这卷,便去藏珍阁......”声音戛然而止。
陈墨的指尖在玉简上微微发抖。他想起铁面人说的“三日后地下秘境”,想起秦无极意味深长的笑,想起母亲日记里反复出现的“凡纹”二字。
窗外,外城的雾又浓了。
陈墨把玉简贴在胸口,能清晰感觉到它随着心跳震动。
他知道,有些事,该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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