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冬季，大雪吞噬了整座城，寒意穿透皮肤，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钢针扎进身体里，雪还在下，很大，很密，无声无息的飘落在少女的头发上，积在睫毛上，模糊了本就混淆在眼前的视线。
透过睫毛上冰晶的缝隙，她看到城市的大厦在头顶遥远的地方流淌，像另一个世界的烟火，盛大、喧嚣，却一丝一毫的光和热都吝啬于施舍给这条狭窄、被遗忘的后巷。
少女抱着几本厚厚的书，她实在太冷了，身着单薄的外套，里面只有一件打底衫，她裹了又裹，不停地呼气搓手，好像这样可以让自己暖和一点，她垂下头，刚刚大厦的光芒刺的她意识发痛，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又干又涩，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
她的力气彻底流干了。连抬一抬手指，拂开脸上积雪的力气都没有。眼皮重得像灌了铅，视野里那片虚假的霓虹开始扭曲、旋转，最终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
黑暗降临前，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碎片掠过脑海，明天太阳升起，清洁工骂骂咧咧地踢到这块碍事的“垃圾”，路人皱着眉头绕开，或许会有几声零星的议论——“啧，又一个冻死的。”“真晦气。”仅此而已。她的存在和消失，轻飘飘的。
这样也好。
彻骨的冰冷彻底淹没了她。
没有名字，没有亲人，唯一会为她难过的，只有福利院的孩子了吧，
“小花姐姐，你回来啦~”
唯一的昵称，是她在福利院呆着，小孩子们叫的小花姐姐。
好冷，好想睡觉啊。
……
一股浓烈的甜香，霸道地钻进鼻腔。
“呃……”喉咙里溢出一声破碎的呻吟，带着濒死般的干涸沙哑。眼皮像被强力胶黏住，沉重得无法掀开。身体的感觉在一点点复苏，最先感知到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种奇异的轻盈感，身下不再是冰冷刺骨的水泥台阶，而是某种异常柔软、富有弹性的支撑物，整个身体都陷在里面。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甜腻的香气更浓了，直冲脑门。随之而来的，是身体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的“饱足感”。不是胃囊被食物填满的充实，更像是某种无形的、干涸了太久的东西，骤然被滋润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活着”的鲜活力量，在四肢百骸里悄然涌动。
这感觉……陌生得可怕。死亡，不应该是永恒的寂静和冰冷吗？
意识强行刺破黑暗的帷幕，她几乎是带着一种撕裂的蛮力，猛地睁开了眼睛。
光。
柔和得近乎虚假的光线，从头顶倾泻而下。视线瞬间被一片炫目的白占据，让她本能地眯起了眼。适应了几秒，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她躺在一个巨大的、心形的粉色水床上。周围是暖白的墙壁。
空气里弥漫着那股令人窒息的甜香。梳妆台像个被打劫过的战场，堆满了瓶瓶罐罐，五颜六色，盖子敞开着，粉底液蹭得到处都是。地上散落着揉成一团的纸巾、撕开的零食包装袋、几件颜色蕾丝内衣……一片狼藉。
这里……是哪里？
花柚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异常灵活，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撑起了上半身。这个动作让她愣住了。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这不是她的手！那只手粗糙，指关节粗大，掌心布满薄茧，指甲缝里总有洗不掉的污垢。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那张巨大的水床，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跌跌撞撞地扑向房间里唯一看起来能映照人影的东西——那面巨大的、镶嵌着闪亮水钻的梳妆镜。
镜子里，映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一张……美得惊心动魄、足以让任何人呼吸一滞的脸。
乌黑浓密的长卷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衬得那张脸只有巴掌大小。皮肤是毫无瑕疵的冷白，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双眼睛大而圆，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因为巨大的惊骇而瞪得溜圆，像受惊的幼鹿。鼻梁挺直精巧，唇瓣饱满，是天然的嫣红色，微微张开着，露出一点洁白的贝齿。
花柚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用同样茫然惊恐的眼神回望着她。
这……是谁？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到镜中人的脸颊。指尖传来真实的、温热的、细腻皮肤的触感。镜中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一股冰冷的电流猛地窜过脊椎！
无数混乱的、尖锐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脑海！
【花瓶柚！你就是个靠脸上位的花瓶！滚出娱乐圈！】
【抢了我们轻轻的角色，不就是仗着自己家里有背景吗，有什么实力啊！？】
【她经纪人真惨，摊上这么个没脑子又爱作死的艺人。】
【哈哈，快看热搜！‘花柚片场耍大牌被换了’！活该！】
【真不知道这张脸长在她身上有什么用，纯属浪费资源！】
嘲讽、鄙夷、谩骂……像无数根淬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意识深处。伴随而来的，还有大量模糊的生活片段：在灯红酒绿的包厢里强颜欢笑地敬酒；在简陋的片场被导演指着鼻子呵斥；对着手机屏幕刷着那些恶毒的评论，然后崩溃大哭，抓起手边昂贵的粉饼狠狠砸向镜面……
花柚。
这个名字像烙印一样烫在神经末梢。
她，那个冻死在雪夜无人问津的孤魂，此刻……在花柚的身体里重生了？这个靠着一张老天赏饭吃的脸，却硬生生把自己作到全网嘲弄、声名狼藉的十八线女演员？
荒谬！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花柚死死盯着镜子里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狂乱。
就在这时——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起伏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最深处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凿击着意识：
【滴——】
【检测到强烈生存意志及目标诉求……】
【灵魂频率匹配度99.9%……】
【‘星途重塑系统’绑定中……10%……50%……100%……】
【宿主：花柚（身份锁定）……绑定成功。】
【核心任务发布：登顶巅峰，摘取影后桂冠。】
【新手引导开启：请宿主在24小时内，扭转一条针对自身的负面舆情。任务完成奖励：基础积分100点。任务失败惩罚：电击。】
【逆袭之路已启动。请宿主……努力求生。】
冰冷的机械音消失了，留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意识深处一个极其简陋、闪烁着不稳定微光的淡蓝色半透明界面。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宿主：花柚”、“核心任务：影后”、“当前任务：扭转负面舆情（0/1）”、“倒计时：23:59:58”……
原主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中翻腾，像一锅煮沸的毒药。最近的耻辱……直播假唱翻车？片场耍大牌？还是……昨晚在唯一一点粉丝在片场探望送出的礼物被她扔掉？还被发wb控诉？
就是它了。
时效性最强，传播最广，也最符合原主“没脑子”的人设。扭转它，是撕开这泥沼的第一步。
花柚光着脚踩过地板，无视脚底沾染的灰尘和零食碎屑，径直走向梳妆台角落，把她的手机拿起来用指纹解锁，刺目的光线亮起，锁屏壁纸是原主一张过度磨皮的自拍，笑容甜腻空洞。无数未读信息和推送通知挤满了通知栏，不用点开，也能想象里面塞满了怎样的污言秽语。
指尖冰冷而稳定地划过屏幕，点开热搜榜。
#十八线配角在片场耍大牌#爆某位劣迹艺人背后的资本主义#真心用来喂狗
赫然挂在娱乐榜，花柚没有什么代表作，出道时出演了几部小网剧，没有掀起什么大风大浪，至于让路人都唾骂的原因———在一档热门综艺里，暴露了（或被认为暴露了）自身在情商、性格、行为举止、专业素养或公平性等方面的严重缺陷。营销号捕风捉影，导致其路人缘彻底崩塌，招致广泛的批评和抵制。
后来她怎么做都会被骂。
胃里一阵翻涌，不是生理上的恶心，而是灵魂对这种赤裸裸恶意的本能排斥。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冰封千里。不是愤怒，而是更可怕的冷静。
花柚点进通讯录里，最终，落在“林姐”上——花柚那个据说焦头烂额、濒临崩溃的经纪人。
电话拨通。忙音响了很久，久到她以为无人接听时，那边才传来一个极度疲惫、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沙哑的女声：“……喂？又怎么了？祖宗！我求你了，消停会儿行吗？热搜我看见了，我已经联系了公关压……”
“林姐。”花柚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再是原主惯有的娇嗲或崩溃的哭腔，而是沉静的、冰冷的，像初融的雪水，“是我。热搜我看到了，先不用压。”
电话那头猛地一静，显然被这截然不同的语气震住了，连带着粗重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花柚？你……你没事吧？”林姐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狐疑，仿佛电话那头是个陌生人。
“我很好。”她的回答简洁有力，“关于昨晚的照片。我想让你帮我做三件事”
“什……什么？”林姐下意识地问，显然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正常”中反应过来。
“第一：把昨晚在青林街私生追车，我们差点出车祸的监控掉出来，昨天你录了音就拷贝出来，行车记录仪里也有，第二：用我的私人账号发布声明，我花柚并非丢掉粉丝的礼物，因为礼物上有微型摄像头。”花柚的声音清晰、冷静，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凿在林姐混乱疲惫的神经上。
“至于为什么扔，是处理危险物品。”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林姐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撞击声，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刚才那股破罐破摔的颓丧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寒意的指令惊得烟消云散。
处理……危险物品？微型摄像头？！
昨晚的追车……那种恐惧感瞬间回笼。花柚当时在车里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哭骂似乎还在耳边，和此刻话筒里这个冰冷、条理分明的女声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是惊吓过度导致性情大变？还是……她不敢深想。
“你……你说什么？”林姐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摄像头？在礼物里？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花柚替她问了出来，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无论有没有，追车的和送礼物的是同一个人，既然他是私生，那么有没有摄像头并不重要了。”
花柚昨天被吓坏，看到同一个人送的礼物，所以认为有针孔摄像头是理所应当。
林姐倒抽一口凉气，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私生追车已经够恐怖，礼物里藏摄像头？！这已经超出了她日常处理“艺人耍大牌”、“恋情曝光”的范畴，直接踩到了人身安全和法律的警戒线！
“所以，”花柚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林姐翻江倒海的思绪，“声明要写得明确、有力。重点：一，遭遇私生追车，严重威胁安全，有监控和录音为证；二，在收到的‘粉丝’礼物中发现非法监控设备，已报警处理；三，出于人身安全考虑，对来源不明、有安全隐患的礼物采取必要处置措施，并非对粉丝心意的不尊重。措辞你把握，核心是‘受害者’和‘依法处理’，不是‘任性丢礼物’。把追车和摄像头这两件事捆绑在一起，让舆论看清楚，是谁在步步紧逼。”
林姐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青林街的监控……那段路恰好有个清晰的十字路口探头！昨晚她确实气疯了也吓坏了，在混乱中本能地按下了手机录音键，行车记录仪……对，记录仪肯定拍下了那辆疯狂别车的白色SUV！证据链……竟然意外地完整！花柚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清醒且精准？她甚至能立刻抓住“受害者”这个扭转舆论的关键点！
“那……那第三件事呢？”林姐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疲惫和敷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被强行拽入战斗状态的凝重。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另一只手已摸向桌上的烟盒。
花柚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清晰而冰冷：
“第三：立刻联系你认识的、最擅长打名誉权、隐私权官司的律师，准备好所有证据。等声明发出，热度起来后，直接对那个在热搜上带节奏说我不尊重粉丝、故意丢弃礼物的营销号‘娱八哥’，以及……那个在礼物里放摄像头的‘粉丝’，提起刑事诉讼和天价民事赔偿。我要杀鸡儆猴，用法律告诉所有人，我的底线在哪里。”
林姐手里的烟，“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颠覆性的冲击。眼前这个电话那头的花柚，冷静、狠厉、步步为营，哪里还有半分过去那个遇事只会哭闹、依赖她收拾烂摊子的影子？
这感觉……陌生得可怕。也……强大得可怕。
“林姐？”花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询问。
林姐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和效率，那是属于顶级经纪人在危机时刻被激发出的本能“收到。青林街监控、录音、行车记录，我半小时内拿到。声明稿我亲自写，写完后发你过目。律师……我现在就联系‘正诚律所’的秦律师，他是处理这类案子的顶尖好手。花柚……”
林姐顿了顿，语气复杂，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和一种被点燃的战意：
“你……确定要这么干？这动静会非常大。”
“动静？”花柚的声音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涟漪，“他们在我车上装追踪器，在我家里塞摄像头的时候，动静难道小了吗？按我说的做，林姐。现在，立刻。”
电话挂断，忙音响起。
林姐维持着握手机的姿势，僵在原地几秒钟。办公室窗外城市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只有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她慢慢放下手机，看着屏幕上“花柚”两个字，眼神变幻莫测。
这丫头……是彻底疯了，还是……终于醒了？
不管是哪一种，林姐知道，那个需要她小心翼翼哄着、护着的娇气花瓶，已经不复存在了。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种让她脊背发凉却又隐隐兴奋的、刀锋般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