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古旧的钟声穿越静夜与雪幕，低沉十二响，宣告着新岁的降临。
炉膛里“啪”地一声绽开的橘红灯花，在零点余音的包裹下，短暂地照亮了屋内。吕树笔下的那个“安”字，墨迹未干，在跳跃的火光中仿佛也带上了温度。
“新年好。”
符华姐姐清浅的声音如同雪落屋檐，是问候，也是对这崭新时光的正式签收。
“嗯！符华姐姐，新年好！”吕树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冰雪消融般的明亮笑容，少女的活力和对未来的期许在那一刻点亮了她的眼眸。
就在这一片寂静与温馨交织的缝隙里——
“咻——砰！”
一声尖锐的呼啸骤然撕裂了夜空！
紧接着，一朵巨大的、璀璨的金色火菊猛地在天际炸开！煌煌然映亮了半边雪幕，也瞬间穿透了四号院纸糊的窗棂，将屋内原本温和的灯火映照得有些黯淡。
“哇！烟花！”小鱼像只被惊动的小兔子，赤着脚从里屋床上跳下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飞奔到堂屋门口，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咻咻咻——砰砰砰！”
紧随其后，更多呼啸声破空而起！赤红、靛蓝、翠绿……无数绚烂的光流争先恐后地冲上云霄，在深邃的夜幕中肆意绽放、凋零。震耳的轰鸣声、火药爆炸后的硫磺气息、孩童兴奋的尖叫、大人们混杂的喝彩或抱怨，潮水般从那堵低矮院墙的另一边——李叔李婶家并不宽敞的小院里汹涌传来。隔着一墙一院，那巨大的喧嚣与烟火的光怪陆离，毫无保留地灌注进这个刚刚还沉浸在墨香与静默中的小天地。
“隔壁李婶家放的！好大啊！比王胖子他爸买的那挂还要大！”小鱼扒着门缝，小小的身子努力向外探，眼睛被烟火映得亮晶晶的，手指着隔壁灯火通明、人影晃动的小院，兴奋地嚷着。
吕树也被这突如其来、近在咫尺的喧嚣惊动，放下了笔。她走到窗边，和符华姐姐并肩而立，隔着薄薄的窗纸和漫天的飞雪看向隔壁。烟火盛放的光影在她年轻而专注的脸上明明灭灭，清晰的欢呼声、李婶爽朗的笑骂声、隐约还有李叔指点着什么的低沉声……隔着院墙和飘雪的微弱距离感，清晰地传入耳中。
然而，就在一片绚烂升腾、最是喧嚣的顶点——
吕树的视角看到隔壁小院窗口，李叔高大的身影恰好被一团巨大的银白色烟火照亮。他没有如李婶那般仰头大笑，而是微侧着身，面朝着——她们四号院的窗棂！那一瞬间，隔着飞舞的雪花和弥漫的硝烟，隔着烟火明灭的光芒，少女清晰地捕捉到：李叔的目光，并非被烟火吸引，竟是穿透了喧嚣，直直地、毫无波澜地落在……符华姐姐沉静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邻居节日相遇该有的笑容与问候，只有一种冰冷的、极致的专注和探查！像是在寒夜雪地里突兀裸露出的岩石一角，坚硬又刺骨！
吕树心头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夹杂着不安和警惕的情绪瞬间攥紧了她。
几乎是同时！
符华姐姐微微蹙眉。不是因为那震耳欲聋的声响，也不是因为刺鼻的硝烟。就在隔壁第一声爆响骤起、灵气被剧烈扰动的刹那，她体内那沉寂如古井的心湖，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一缕极细微、却又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一丝若有若无、阴冷如毒蛇探信的感知力，从隔壁小院升腾而起！它如同暗流般贴着地面蔓延，悄无声息地淌过院落间的积雪，贴上墙根，试图穿透符华姐姐布下的、寻常仙人气息内敛时自然隔绝外部探知的界限！这力量不强，甚至可以说微弱，但那意图却……过于直接和赤裸！
符华姐姐静立如塑，体内灵力自然流转，将那缕试探不着痕迹地消弭于无形。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沉静地站着，如同一尊凝固在喧嚣与光影背景里的古碑。她似乎……在等着什么？或者是通过这微不足道的试探，再次确认着某些早已模糊的猜想？
窗外的烟火表演渐入尾声，最后几朵拖曳着流光的长尾升入高空，爆裂，缓缓消散在如墨的夜空。震耳的喧嚣也随之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院子散不开的呛人硝烟和碎屑。
隔壁小院的灯光和人声也似乎随着烟花的落幕而低敛，仿佛刚才那极盛的热闹只是一个短暂的幻影。小鱼看完了热闹，打了个小哈欠，揉着眼睛又爬回床上睡觉去了。
吕树的心还悬着。她紧张地看着符华姐姐依旧平静的侧脸：“符华姐姐……刚才……”
“无妨。”符华姐姐收回视线，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刚才那场喧嚣与暗探从未发生。“热闹罢了。”她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拂过吕树刚才写下的那个“安”字，“新年伊始，心绪当安。”她的动作轻柔无比，指尖触碰纸张的微响似乎带着奇特的韵律，让吕树原本有些紧绷的心神神奇地沉静下来。
“字有骨了，形神稍欠。”符华姐姐看着那个字，竟认真点评起来，“‘安’字宝盖头如屋宇，需撑得住下方‘女’字的秀稳，笔锋不可轻浮，亦不可迟滞。方才烟火明灭，于字无益。心定，字便定。”
少女的心弦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归日常的教导轻轻拨动，那丝紧张疑虑如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刚刚练字的点点惭愧和对符华姐姐言语的深刻领悟。她用力点点头：“我记住了，符华姐姐。”
窗外，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轮清冷的孤月从云层后悄然露脸，清辉洒落银装素裹的院落，将隔壁李叔李婶家院门旁那几枚新鲜的烟花残骸也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白霜。两座小院再次被沉寂包裹，仿佛刚才那场咫尺的喧闹与冰冷的探视都只是雪地月下的一个幻觉。
符华姐姐的目光扫过那片寂静的雪地，最后落回灯下少女专注调整坐姿和握笔姿态的脸上。
新年的墨，在笔下无声地流淌。
旧年的烟火与尘埃，已在雪中悄然冰释。
唯有那堵低矮的院墙，在月华与雪色中无声矗立，是隔邻，也是楚河汉界。
炉火的光晕温柔地包裹着堂屋里的一方安宁，而夜的尽头，黎明将至，梅香与墨香交织的未来，正等待着一个真正的破晓。新岁已至，暗流涌动无声，然而守护的灯火，从未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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