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在磨得发亮的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栅。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令人安心的味道。苏晚晴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几本厚厚的《中国文学史》和《西方文论选》，旁边是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她微微蹙着眉，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摊开的一页书，上面是黑格尔晦涩的美学论述。
还有不到一周就是期中考试了。昨晚与【指尖星河】（钢琴王子的ID）那场跨越直播间的意外“对话”，让她心底残留着一丝微妙的涟漪，但此刻，沉甸甸的学业压力才是现实。直播间的热闹是虚幻的泡沫，而眼前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即将到来的考试，才是她无法回避的现实根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书上，用笔在“理念的感性显现”几个字下面用力划了一道线。
“苏晚晴同学？”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点官腔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苏晚晴抬起头。辅导员赵明正站在她的桌旁，穿着一件熨帖的深色夹克，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捏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他的眼神扫过她面前堆着的书，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有些复杂，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忌惮？
“赵老师？”苏晚晴有些意外，放下笔。
“嗯，坐。”赵明摆摆手，自己拖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把文件夹放在桌上。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苏晚晴脸上，开门见山，语气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显得……生硬和刻意保持距离：“找你，是关于你近期……在网络上的一些活动。”
苏晚晴心里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赵老师是指我的直播？”
“对。”赵明点点头，翻开文件夹，里面夹着几张打印纸。苏晚晴瞥见一张是直播平台截图，有她的ID和模糊画面。另一张纸，抬头赫然印着“星海集团”的LOGO。“学校原则上，并不干涉学生的合法课外活动。”他慢条斯理地说，手指点了点那张印着星海集团抬头的纸，“但是，苏同学，网络环境复杂，直播这个行业……尤其对年轻女学生来说，容易引发一些不必要的关注，甚至……非议。”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尤其涉及到一些比较……引人注目的打赏行为时，以及……和一些社会人士的……密切互动。”他意有所指地扫过文件夹。
“密切互动？”苏晚晴挑眉，语气平静，“赵老师指的是观众的打赏，还是我和其他主播正常的交流？比如昨晚和音乐区主播【指尖星河】关于肖邦音乐的探讨？那也是‘密切互动’？”
赵明被她噎了一下，脸色微沉：“苏同学！你不要避重就轻！星海集团的张董夫人亲自致电学校，表达了对S大学生风气的‘严重关切’！认为你的行为，与我们S大严谨治学的校风严重不符！甚至暗示，这会影响他们对学校整体素质的看法！这对学校的声誉是巨大的损害！”
帽子一顶比一顶大。苏晚晴看着赵明那张道貌岸然、却明显底气不足的脸，只觉得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星海集团？又是他们！看来张峰母子是铁了心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赵老师，”苏晚晴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被反复纠缠后的不耐，“我在直播间分享文学、音乐，分享积极的生活态度，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合法收入，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地方损害了学校的声誉！至于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清者自清！如果学校仅仅因为一个校外人士毫无根据的‘关切’就要处置学生，那才是对声誉最大的损害！”
“清者自清？”赵明像是抓住了把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恼怒，“苏晚晴！你不要太天真！众口铄金！学校必须把这种风险扼杀在萌芽状态！这也是为了你好！”
他“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找回昔日的权威感，一字一句地砸向苏晚晴：
“现在，学校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立刻停止一切直播活动，签署保证书，专注学业。过往的事情，学校可以既往不咎，也会尽力帮你平息那些……不好的影响。”
“第二，”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冰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断，“如果你执意要继续搞你那个直播……”
赵明的目光紧紧锁住苏晚晴瞬间冷下来的脸，吐出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
“那么，就请你办理退学手续。”
退学？
这两个字砸下来，图书馆这一角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旁边几个看书的同学都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看过来。
苏晚晴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赵明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或愤怒爆发。她只是看着赵明，眼神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几秒钟的沉默，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她忽然笑了。
不是愤怒的笑，也不是悲伤的笑。那是一种极其平静的，甚至带着点释然和“果然如此”的了然笑容。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尾音上扬，像是在确认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退学？”
她没有再看赵明，也没有看那份所谓的退学警告草稿。她慢条斯理地收拾起桌上的书本和笔记，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在结束一次普通的自习。
在赵明错愕的目光中，她背起帆布包，站起身。阳光透过窗户，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
“赵老师，”她微微侧头，声音清晰而平静，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竖起耳朵的同学都听到，“您刚才说的两个选择，我好像……一个都不太满意。”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充满力量的弧度：
“我觉得，或许还有第三条路。”
“比如，让学校看看，一个‘败坏校风’的直播，到底能带来什么。”
说完，她没再给赵明任何反应的机会，径直转身，步伐稳定地走出了图书馆。留下赵明僵在原地，脸色铁青，手里捏着那份还没来得及正式拍出的“警告”，像个滑稽的小丑。
苏晚晴走出图书馆大门，午后的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眼。她没有回宿舍，而是走到了安静的林荫道旁，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咚咚咚”地狂跳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破釜沉舟的亢奋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认知——她不能再被动挨打了。无论是星海集团的恶意，还是辅导员的压迫，她都必须正面迎击，用她自己的方式。
她掏出手机，屏幕幽幽亮起。指尖划过屏幕，毫不犹豫地点开了那个胖乎乎的直播APP图标。
这一次，不是为了逃避，不是为了倾诉委屈。而是为了宣战。
晚上八点整，苏晚晴准时开播。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选择温馨的角落，而是将摄像头对准了宿舍书桌——上面摊开的《西方文论选》、笔记本，以及那份被她折成纸飞机丢进过垃圾桶、又被她捡回来摊平的“退学警告”草稿（关键信息被她用笔涂掉了）。
直播间的标题被她改成了：【S大中文系·退学边缘の深夜自习室|与黑格尔&校规の搏斗】
“哈喽家人们！晚上好！”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元气满满的轻快，但仔细听，却能捕捉到一丝不同以往的、沉静的力量，“欢迎来到今晚有点特殊的‘晚晴の深夜自习室’！主题——与黑格尔老爷爷的搏斗！以及，分享一份来自学校的‘特别关怀’！”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笔，在笔记本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大字：【论辅导员的逻辑是否属于“理念的感性显现”之失败案例？】
然后，她拿起那份涂掉关键信息的“退学警告”草稿，在镜头前晃了晃，脸上依旧是笑容，眼神却锐利如刀：
“惊喜就是，今天下午，我亲爱的辅导员代表学校，给了我一个非常‘温暖’的关怀：因为我搞网络直播，影响极其恶劣，严重败坏了S大严谨治学的优良校风，甚至引起了某位‘重要人士’的‘严重关切’。所以呢，给了我两个选择……”
她伸出两根手指，在镜头前晃了晃。
“第一，立刻、马上、永久停播，签保证书，深刻悔改。”
“第二——”她模仿着赵明那冰冷决断的语气，清晰地说道：“退！学！”
直播间，死寂了一秒。
随即，如同往滚油锅里泼了一瓢冰水！
【？？？？？？？？？？？？？？】
【我草！！！！退学？？？？S大疯了吧？？？】
【直播怎么了？吃他家大米了？凭啥退学？！】
【重要人士？？？卧槽！是星海集团那个恶婆娘吧？！】
【妈的！气死我了！主播做错什么了？分享知识也有罪？】
【兄弟们！这能忍？！S大是吧？校长信箱冲起来！官网电话打起来！】
【守护晚晴！干翻傻逼学校！干翻星海恶势力！】
弹幕彻底疯了！在线人数爆炸式增长！
【系统公告：尊贵的用户[深水炸弹]在主播[晚晴]的直播间送出了超级火箭 x 1！全平台广播！速来围观！】
熟悉的星际战舰，再次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轰鸣着撕裂屏幕！金光闪闪的系统公告强制霸屏！
聊天区顶端，一条带着幽蓝色金属光泽ID的弹幕，平静地悬浮：
【深水炸弹：已归档。S大校长信箱，教务处官网，三分钟前，访问量异常。来源：星海集团总部IP段。】
【卧槽？？？大佬出手了！直接锁定星海集团IP？？】
【牛逼！！！实锤了！就是星海在背后搞鬼！】
【哈哈哈！星海集团自己人访问校长信箱举报自己？这波操作666！】
【深水炸弹大佬牛逼！（破音）】
【打脸！啪啪啪！就问星海脸疼不疼！】
弹幕彻底沸腾到了顶点！矛头直指星海集团！
就在这时，直播间画面边缘，一个连麦申请的提示框突然跳了出来，伴随着一个优雅的银色音符图标。
发起人：【指尖星河】。
苏晚晴看着那个闪烁的申请，深吸一口气，点击了同意。这一次，她没有慌乱。
画面一分为二。左边是苏晚晴堆满书的书桌和那份刺眼的警告。右边，是灯光柔和、摆放着黑色三角钢琴的房间。镜头依然只对着琴键和那双修长的手。
一个低沉、温和、带着安抚力量的磁性男声，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两个直播间：
“晚上好，晚晴。”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看来今晚的自习室，课题有点超纲？”
他的手指随意地落在琴键上，流淌出一小段轻快又带着点促狭意味的旋律。
苏晚晴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她看着分屏里的那双手，声音清晰而稳定：“指尖老师晚上好。是有点‘超纲’，遇到了点…学术之外的‘小麻烦’。”
【指尖星河】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琴声未停，温和的声音继续说道：“别担心。刚才上来前，正好签收了一份邮件。”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刚喝了口水”。
琴声稍微停顿了一下，他仿佛在斟酌词句，然后，那温和的嗓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清晰地响起：
“是S大音乐学院发来的。一份荣誉教授的聘书。唔…时间好像有点仓促，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条款。”
轰——！！！
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扔下了一颗核弹！
【？？？？？？？？？】
【荣誉教授？？？？S大音乐学院？？？？】
【我他妈直接裂开！钢琴王子是S大荣誉教授？！】
【卧槽！！！这反转！！！】
【哈哈哈哈！晚晴的靠山是自家学校的荣誉教授？！就问辅导员脸疼不疼！】
【星海集团：？？？？？】
【赵明：我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晚晴！你还退个屁的学！你导师（荣誉的）来捞你了！！！】
弹幕彻底疯了！满屏的“哈哈哈”和“666”如同火山喷发！所有的愤怒瞬间转化为巨大的荒诞感和打脸的快感！
苏晚晴也愣住了，但这一次，她没有懵。巨大的冲击之后，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她看着分屏画面里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看着屏幕上疯狂滚动的弹幕，再看看自己这边后台那如同天文数字般还在疯狂跳动上涨的打赏金额……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她甚至微微笑了笑，对着麦克风，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谢谢指尖老师。”她没有再叫他“大佬”，而是用了更平等的“老师”称呼，“也谢谢…深水炸弹。”
【指尖星河】的琴声变得更加温暖、明亮、充满希望和力量，如同穿透阴霾的阳光。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悠扬的琴音，回应着这个女孩终于开始挺直的脊梁。
苏晚晴拿起桌上那份“退学警告”，对着镜头，当着两个直播间数十万观众的面，慢条斯理地、非常认真地将它一点一点撕碎。撕碎的纸片，被她轻轻丢进了桌角的垃圾桶。
然后，她重新翻开《西方文论选》，拿起笔，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了，家人们。‘小麻烦’解决了。我们继续自习？”
“黑格尔爷爷说，‘理念的感性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