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水镇像一块溃烂的疮疤，在铅灰天空下散发着酸腐的恶臭。污水裹挟着秽物在狭窄巷道里蜿蜒流淌。空气浸满咸腥汗馊与铁锈般的工业酸涩。
卡尔拖着脚步，伤口在咸湿空气中闷痛。饥饿蛰伏在深处，破烂衣物紧贴皮肤，凝结着血污盐粒。他像一具行尸，空洞目光扫过熟悉的贫民窟街道——歪斜棚屋、油污酒馆里醉汉的叫骂、翻捡垃圾的孩子。一切如昨。
只是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惊疑、冷漠、嫌恶，仿佛在看一个行走的死人，一个被家族除名沉海的“钉子卡洛”。昔日的面孔匆匆避开，如同躲避瘟疫。
“喂！站住！”粗嘎的嗓音带着恶意从身后响起。
卡尔没停，只想找个角落喘息。
“妈的，聋了？还是真当自己死了？”浓烈的劣质烟草和酒臭逼近。一只脏手狠狠扳住他肩膀！
卡尔被扯得一个趔趄，踉跄转身。三张不怀好意的脸。为首黄毛敞着廉价花衬衫，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和歪扭蛇形刺青，叼着半截烟头，身后跟着一瘦高一矮壮两个跟班。
“哟呵？瞧瞧这是谁？”黄毛凑近，口臭喷在卡尔脸上，夸张捏鼻，“‘钉子’卡洛？贝拉米老大心善没让你喂鱼？还是鱼嫌你臭给吐回来了？哈哈哈！”哄笑声在巷中刺耳回荡。
卡尔抬眼皮，冷冷看着黄毛，沉默如礁石。
这漠然激怒了黄毛。他猛地推搡卡尔：“操！哑巴了？忘了谁罩着这片街？！”卡尔晃了一下，胸口闷痛，血腥味上涌，垂在身侧的手指在裤缝后不易察觉地蜷曲。
“妈的，给脸不要脸！”黄毛啐了口唾沫，“任务搞砸害老大损失，废物沉海都沉不利索！爬回来就懂点规矩！保护费！”他掌心向上晃了晃，拇指食指捻动。
卡尔嘴角扯出冰冷扭曲的弧度，缓缓摇头。
“操！”黄毛暴怒，“找死！”毫无征兆，一记重拳带着风声直砸卡尔面门！
砰！闷响。
拳头结结实实砸中颧骨！卡尔眼前一黑，耳中嗡鸣，踉跄后退重重撞上湿滑苔藓砖墙才没倒下。温热血线顺破裂眉骨和鼻腔流下。
“呃…”卡尔闷哼靠墙喘息，抹了把脸上的血。
“呸！废物！”黄毛甩甩拳头，狞笑，“就这？今天非把你打回原形不可！上！”瘦高个和矮壮捏着拳头，狞笑着逼近。
就在这时——
沉重、压迫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瞬间压下所有嘈杂。
黄毛三人脸上的笑骤然冻结，血色褪尽，筛糠般抖起来。“贝…贝拉米老大！”黄毛声音变调，腰弯成九十度。瘦高个和矮壮噗通跪进污水，头磕得砰砰响。
脚步声停在巷口。一个巨硕身影堵住光线，投下大片阴影。紧绷的黑色皮马甲几乎被撑裂，敞怀露出覆盖厚脂虬结肌肉的胸膛，粗脖挂着金链子。一张横肉堆积、眼袋浮肿的酒糟鼻肥脸，细缝小眼闪烁着打量砧板肉块般的冰冷光芒。
“屠夫”贝拉米。
身后两个黑衣短打壮汉，眼神如鹰，腰间鼓囊，肃杀气息弥漫。
贝拉米无视跪地的三人，冰冷爬行类般的细眼只锁住墙上满脸血污、沉默如石的卡尔。
死寂。只有污水流淌和黄毛牙齿打颤声。
贝拉米迈步，沉重皮靴踩进污水噗叽作响，一步步走到卡尔面前，巨大阴影完全笼罩。浓烈的汗味、血腥和高级烟草的压迫气息令人窒息。
粗短肥指沾了点卡尔脸上未干的血，嗅了嗅。
“血还热。”声音砂纸磨铁般低沉沙哑，“海龙王嫌你命脏不肯收啊，‘钉子’？”
卡尔抬眼皮，迎上那双冰冷无情的眼，不语。血蜿蜒流过脸颊。
贝拉米咧开嘴，露出熏黄参差的牙，笑容残忍得意：“爆炸，挺响。‘烂牙’强尼和他那几个不长眼的，全炸上了天。动静够劲儿！”他舔舔肥唇，病态欣赏，“那条疯狗敢克扣老子保护费，早该喂鱼。没想到是你这条沉海‘死狗’替我省了手脚。”
他凑近，气息喷到卡尔脸上：“那会喷火炸开的玩意儿……你弄的？”细小眼睛死死盯着，像要穿透皮肉，“以前没看出来，烂泥里的虫子还有这‘本事’？”
沉默。空气粘稠窒息。跪地的三人抖如落叶。
贝拉米脸上笑容骤失，化为阴冷。铁钳般的手猛地攥住卡尔破烂衣襟！巨大力量几乎将他提离地面！
“说话！”咆哮震耳，唾沫喷脸，“哑巴了？！”
窒息扼喉，胸腹伤口剧痛，眼前发黑。卡尔被迫仰视那张暴怒扭曲的肥脸，细眼里杀意冰锥般刺来。
“是…我。”嘶哑如砂砾摩擦。
贝拉米盯了几秒，猛松手。卡尔重重摔回湿冷砖墙，剧烈咳嗽。
贝拉米后退，掏出镀金烟盒，慢条斯理抽出粗雪茄。黑衣壮汉划火柴点燃。他深吸一口，浓烟喷吐弥漫。
“有点意思。”声音慢悠悠，冰冷掌控感不减，“沉海爬回来的‘死狗’，还会弄‘响动’……废物也有废物用法。”
他踱步，皮靴随意踢了踢污水里抖成团的黄毛。
“看到没？”声音不高，敲在每人耳膜上，“这‘死狗’爬回来，长了新牙。你们这些岸上‘活狗’，倒不会咬人了？”阴冷目光如刮骨寒风扫过。
黄毛魂飞魄散磕头：“老大饶命！小的有眼无珠！该死……”
“滚！”不耐烦低喝。
如蒙大赦，三人连滚爬逃。
贝拉米目光重新投向墙上喘息的血污身影。吐个烟圈，眼神深不可测。
“卡洛，”近乎“温和”的语调比暴怒更悚然，“家族规矩，失败沉海。你爬回来，坏了规矩。按理……”他顿了顿，深吸雪茄，“……该再沉一次，沉更深，让鱼啃干净。”
卡尔身体几不可察绷紧。
“不过嘛，”话锋一转，肥脸挤出虚伪笑容，“我贝拉米念旧情。看在你替我‘清理’强尼的份上，也看你那点……‘本事’，给你个机会。”
夹雪茄的粗短手指点了点卡尔。
“从今天起，你这条命，是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威压不容置疑，“你的本事，也是我的。听明白了？”
他向前一步，巨大阴影再次笼罩，冰冷爬行类的眼睛死死锁定：“让你咬谁，就扑上去咬断喉咙。让你做什么，就做得干净利索。把你的‘响动’弄得更响！老子有大用！”
他俯身，雪茄烟头几乎烫到卡尔脸颊，浓烟口臭混合杀意扑面：“别耍花样，别想跑。你底细老子一清二楚。弄死你跟踩死臭虫没两样。”肥厚手掌侮辱性地拍打卡尔血污的脸颊，啪啪作响，“乖乖当有用的狗，还能在烂泥塘喘口气。敢有半点歪心思……”
他直起身，虚伪笑容彻底消失，只剩屠宰场屠夫般的赤裸冷酷威胁。
“……老子把你，还有你所有能喘气的念想，一起剁碎扔熔炉烧成灰。听清楚了？”
死寂。雪茄滋滋燃烧，卡尔压抑喘息。两个黑衣壮汉如杀神，冰冷目光如刀锁定。
空气凝固如暴风雨前夜。
卡尔靠着冰冷砖墙，血痕刺目。死亡威胁如毒蛇缠颈。他缓缓抬头，脸上无表情，只有血污阴影下深潭般的眼，倒映着肥腻残忍的脸。
沉默拉长。贝拉米细眼里不耐与杀意凝聚。一壮汉手无声按上腰间鼓囊处。
窒息临界点——
卡尔下颚线微绷，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屈从的信号。
贝拉米冷酷线条松动一丝，掌控生死的满足与贪婪闪过。
“很好。”满意喷烟，烟雾模糊残忍笑意，“识时务。海水没泡坏你脑子。”
朝后摆手。一黑衣壮汉粗暴抓住卡尔手臂拽离墙角，剧痛闷哼，卡尔未反抗。
“带他去‘老瘸子’那儿。弄药，别让这新狗没咬人就烂了。弄身像人样的衣服，别他妈再像垃圾堆蛆虫，丢老子脸！”
“是，老大。”
贝拉米最后瞥了眼被架着、低垂头颅、驯顺如死狗的卡尔，嘴角残酷勾起：“记住，‘钉子’。你这条命，栓老子裤腰带上了。夹紧尾巴，好好当狗。”
不再看，转身迈沉重步伐，在另一壮汉护卫下离去。皮靴声远，呛人雪茄烟雾在污浊空气中飘散。
卡尔被粗暴架着，踉跄走向巷道深处。低垂的头，凌乱血发遮住大半张脸，遮住所有表情。
只有架着他的壮汉，某个瞬间，似乎感到臂弯里这驯服“死狗”身体深处，传来一丝细微如毒蛇潜草、冰冷彻骨的肌肉震颤。一闪即逝，快如错觉。
卡尔任由拖拽，脚步虚浮，像脊梁已断的废人。
无人看见，凌乱发丝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他破裂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
绝非屈辱或讨好。
那是受伤孤狼于黑暗中无声舔舐獠牙血迹，等待下一次撕裂猎物喉咙的时机。
冰冷，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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