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里的空气比外面更加污浊、粘稠，几乎令人窒息。浓烈的霉味、刺鼻的化学药剂挥发气味（醋酸？硫磺？硝酸？卡尔分不清）、劣质酒精的余味，还有老杰克身上那股难以形容的体臭，混合成一种足以让常人晕厥的毒气。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用破罐头盒和浸了油脂的破布条做成的、摇曳不定、散发着黑烟和焦糊味的简陋油灯，将各种扭曲怪诞的影子投射在挂满蛛网、糊着不明污渍的墙壁上。
空间狭小逼仄，几乎被各种“收藏品”塞满：歪斜的木架子上摆满了大小不一、布满污垢和裂纹的玻璃瓶罐，里面浸泡着颜色诡异的液体或干枯的动植物标本；生锈的铁桶里堆着各种矿物块和粉末，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角落里堆着沾满油污的工具：生锈的研钵和杵、扭曲的铁钳、几把豁口的凿子、还有几个布满凹痕的铜碗；地上散落着写满潦草符号和配方的发黄纸张。这里不像一个炼金实验室，更像一个堆满了危险垃圾的疯人巢穴。
卡尔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和肋下撕裂般的剧痛，在老杰克那只锐利独眼的注视下，将怀中三个破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相对干净（只是相对）的木桌上。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地方就这么大，”老杰克拄着锈铁管拐杖，假肢“笃”地敲了下地面，声音沙哑，“东西自己摆弄。弄炸了，大家一起完蛋，倒也干净。”他嘴上说得轻松，但那只独眼却死死盯着卡尔的动作，浑浊的眼底深处，除了嘲弄，更有一丝近乎病态的期待和探究。
卡尔没理会他。他需要绝对的专注。他首先打开包裹着木炭的破布。里面的木炭块大小不一，夹杂着不少灰渣和碎屑。他拿起那个最沉重的生铁研钵——足有十几斤重，入手冰冷粗糙。又拿起配套的、同样沉重的石杵。光是拿起它们，就让他肋下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发黑。
他咬紧牙关，将几块较大的木炭放进研钵，双手紧握石杵，用尽全身力气，开始一下、一下地研磨。每一次沉重的撞击，都伴随着研钵底部与木桌沉闷的碰撞声，震得他手臂发麻，伤口处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汗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污垢，不断滴落在研钵里。炭粉飞扬起来，呛得他连连咳嗽，肺部火辣辣地疼。
“啧，没吃饭？”老杰克靠在墙边，灌了一口不知从哪里又摸出来的劣酒，冷眼旁观，发出嗤笑。
卡尔充耳不闻。他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重复着单调而费力的动作。直到木炭块被研磨成相对细腻、但仍能看到颗粒的黑色粉末。他小心地将炭粉倒进一个相对干净的铜碗里。
接着是硫磺。黄色的块状物和粉末混杂。卡尔同样用研钵研磨。硫磺粉末更加刺鼻，带着一种令人头晕的臭味。研磨时产生的粉尘让他眼睛刺痛，泪流不止。他强忍着，将硫磺粉倒入另一个铜碗。
最后是硝粉。灰白色的粉末散发着浓重的、类似氨水的刺鼻气味。这是最危险的环节。卡尔的动作变得更加谨慎、轻柔。他用石杵小心地在研钵里将结块的硝粉碾散，动作幅度极小，尽量避免扬尘。即使这样，空气中弥漫的硝味也变得更加浓烈，刺激着鼻腔粘膜。
三样基础材料，初步处理完毕。分别装在三个敞口的铜碗里，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混合比例。
卡尔闭上眼睛，前世那点模糊到几乎破碎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疯狂翻涌。一硝…二磺…三木炭？是这个比例吗？他不敢确定。任何微小的差错，都可能提前引爆这个危险的混合物。
他深吸了一口充满毒气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他拿起一个最小的、边缘有些变形的铜勺。先从硝粉开始。他用勺子小心地舀起一平勺硝粉，动作轻得像是在取毒药。然后，两勺硫磺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舀了两勺。最后是三勺木炭粉。
三种不同颜色、不同气味的粉末，被小心翼翼地倒入一个更大的、厚实的陶碗里。粉末之间泾渭分明。
卡尔拿起一根相对干净光滑的木棍（老杰克随手递过来的），心跳如同擂鼓。他看了一眼旁边抱着酒瓶、独眼一眨不眨盯着陶碗的老杰克，然后，屏住呼吸，用木棍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开始搅拌。
三种粉末在木棍的拨动下，开始混合。每一次搅动，都牵动着卡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他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发丝，生怕产生一点摩擦热或者静电火花。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木棍刮过陶碗内壁发出的、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以及油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粉末渐渐混合均匀，变成一种暗淡的、灰黑色的混合物。
现在，需要测试。
卡尔的目光扫过窝棚。他需要一个安全的、能观察反应的地方。最终，他的目光落在窝棚角落里，一个半埋入土、用来接屋顶漏水的破瓦罐上。瓦罐口不大，但够深。
“那个。”卡尔用木棍指了指瓦罐，声音干涩。
老杰克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自己弄。
卡尔小心翼翼地端起那个装着混合粉末的陶碗，如同捧着一碗液态的太阳。他一步一步，挪到瓦罐边。将碗倾斜，灰黑色的粉末如同细沙，无声地流入瓦罐底部，堆积成一个小小的锥形。
下一步，需要火种。
卡尔看向老杰克。老杰克那只独眼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从油腻的长袍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布满油污的燧石打火机，上面还缠绕着几根浸了油脂的引火绒。
“小子，想清楚。”老杰克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这点东西炸不死你，但足够把你炸瞎，或者把你这破棚子点着，大家一起烤火。”他把打火机递过来。
卡尔接过冰冷的打火机，入手沉重。他没有丝毫犹豫。他扯下一小段引火绒，用打火机点燃。微弱的火苗在引火绒顶端跳跃起来，散发出焦糊味。
他蹲在瓦罐旁，屏住呼吸。将燃烧的引火绒，轻轻抛向瓦罐底部那堆灰黑色的粉末。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燃烧的引火绒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橘黄色轨迹，缓缓落下。
接触到粉末的瞬间！
“嗤——！”
没有预想中的爆炸！只有一声短促、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轻微爆响！瓦罐底部猛地腾起一股浓烈无比、带着刺鼻硫磺味的黄白色浓烟！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充满了狭小的窝棚，呛得卡尔和老杰克同时剧烈咳嗽，眼泪直流！
失败了！
浓烟散去，瓦罐底部只剩下一点焦黑的痕迹和未完全燃烧的粉末残渣。威力甚至不如一个炮仗！
巨大的失望和身体的剧痛让卡尔眼前一黑，差点栽倒。肋下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紧张和咳嗽，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物。
“嗬…嗬嗬嗬…”老杰克发出一阵沙哑的、带着浓重嘲弄和如释重负的怪笑，“地狱的火？就这？小子，你他妈耍老头子玩呢？这点烟，熏老鼠都嫌不够劲！”他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似乎压下了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
卡尔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却更加冰冷和执拗。失败了，但证明了一点：配方可行！只是比例或者材料纯度出了问题！
他抹了一把被烟熏得刺痛的眼睛，目光再次投向那三个铜碗。比例！一定是比例不对！前世那个模糊的记忆靠不住！他需要实验！需要调整！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单调而危险的重复。
卡尔不顾身体的极限，一次次尝试不同的比例。
减少木炭？结果只是燃烧得更快一点，烟雾更大，依旧没有爆发力。
减少硫磺？燃烧变得缓慢无力，甚至中途熄灭。
减少硝石？几乎点不着！
增加硝石？当他尝试着将硝石比例提高到两勺，硫磺一勺半，木炭两勺半时……
“轰！！！”
一声远比第一次响亮、如同闷雷般的爆鸣在瓦罐内炸响！一股更加猛烈的黄白色浓烟伴随着刺目的橘红色火光猛地喷涌而出！强大的气流甚至将瓦罐冲得晃动了一下！飞溅的火星和滚烫的粉末残渣喷溅出来，有几颗直接溅到卡尔裸露的小臂上！
“嘶！”卡尔痛得一缩手，小臂上瞬间多了几个灼痛的红点！
威力比第一次强了数倍！但依旧不够！距离他想要的那种撕裂性的爆炸，还差得远！
“咳咳咳！妈的！小子你找死别拉上我！”老杰克被这突然的爆响和浓烟呛得连连后退，撞翻了身后的一个架子，几个玻璃瓶哗啦摔碎，里面的液体流了一地，散发出更加刺鼻的气味。他那只独眼里充满了惊悸和后怕，但深处却燃起了一丝更加炽热的、疯狂的火焰！他看到了可能性！
卡尔却像没有感觉到手臂的灼痛，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瓦罐里残留的、还在冒烟的黑色痕迹，闪烁着近乎狂热的精光。不够！纯度！是材料的纯度！无论是硝石还是硫磺，都含有太多杂质！木炭也不够细腻！他需要更纯的原料！更精细的研磨！更准确的配比！
他像着了魔，不顾肋下撕裂般的剧痛和手臂的灼伤，再次扑向研钵和材料。他挑选出最纯净的硫磺块和最白的硝粉结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更加疯狂、更加精细地研磨！石杵与研钵碰撞的声音在狭小的窝棚里回荡，如同死神的丧钟。
老杰克靠在墙边，没有再出言讽刺。他那只独眼死死盯着卡尔疯狂的动作，看着他将研磨得如同面粉般细腻的三种粉末，按照刚才那个接近成功的比例（两硝一磺半两炭半），再次小心翼翼地混合、搅拌。这一次，卡尔甚至将混合好的粉末再次用最细的筛布（从老杰克一堆破烂里翻出来的）过滤了一遍，确保没有颗粒。
他端着那碗混合得无比均匀、呈现出一种诡异深灰色的粉末，再次走向那个见证了几次失败的破瓦罐。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如同磐石般坚定。他将粉末轻轻倒入瓦罐底部，堆积成一个更小的、更紧密的锥体。
然后，他点燃了引火绒。这一次，他没有抛掷。他屏住呼吸，将燃烧的引火绒，如同进行某种神圣又亵渎的仪式，缓缓地、稳稳地，伸向那堆深灰色的粉末顶端。
火焰的尖端，轻轻触碰到了粉末。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彻底停滞了。
没有“嗤”声。
没有烟雾。
只有——
一道刺眼欲盲的、如同太阳核心般炽烈的白光，在瓦罐底部轰然爆发！瞬间吞噬了那点微弱的引火绒火焰！
紧接着！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却又狂暴到极致的巨响，如同沉睡在地狱深处的巨兽发出的第一声咆哮，猛然在狭小的窝棚内炸开！
不再是闷响！是真正的爆炸！
狂暴的气浪以瓦罐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坚固的厚陶瓦罐如同纸糊般瞬间四分五裂！无数尖锐的陶片如同子弹般激射而出，深深嵌入周围的木架、墙壁！桌上瓶瓶罐罐被震得东倒西歪，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那盏油灯被直接掀翻，火焰点燃了流出的油脂和旁边散落的纸张，瞬间腾起一片火光！
卡尔只感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挂满工具的墙壁上！肋骨断裂的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眼前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和爆炸的火焰充满，耳朵里只剩下尖锐到极致的嗡鸣！灼热的气流夹杂着刺鼻的硝烟和硫磺恶臭，灌满了他的口鼻！
老杰克更是被爆炸的气浪直接掀翻在地，假肢都甩脱了！他抱着头蜷缩在角落，发出惊恐的尖叫，那只锐利的独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一丝扭曲的狂喜！
爆炸的火光和浓烟瞬间充满了整个窝棚！碎裂的陶片和燃烧的杂物四处飞溅！火苗舔舐着木质的架子和墙壁，迅速蔓延！
成功了！威力远超预期！
但代价是——整个窝棚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刺鼻的硝烟和燃烧的火焰冲天而起，瞬间冲破了破烂的屋顶和墙壁缝隙，在锈水镇污浊的夜空中，投下一片诡异而醒目的橘红色光芒和滚滚黑烟！
剧烈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如同黑夜里的灯塔，瞬间撕裂了烂泥巷的死寂！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