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尖锐、蛮横、不容抗拒的冰冷,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攮穿了卡尔每一寸皮肤,狠狠扎进骨头缝里。紧接着,是沉重粘稠的海水,带着浓烈的咸腥和腐败气息,狂暴地涌进他大张的嘴巴和鼻腔,堵死了所有试图呼吸的通道。
他猛地睁开眼。
混沌的黑暗,只有头顶极高远处,船底模糊的轮廓透下一点惨淡摇曳的、来自船上火把的微光,如同地狱深渊里遥不可及的天堂倒影。那光晕里,还有几个扭曲晃动的人影,正冷漠地俯视着下方,如同丢弃垃圾。
肺叶在胸腔里疯狂地抽搐、灼烧,发出无声的尖叫,渴求着根本不存在的空气。身体被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向下拖拽,那是绑缚在他腰间和脚踝的粗糙麻绳另一端,坠着的冰冷石块。
记忆,如同被这深海重压碾碎的玻璃,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刺入他混乱的意识。
卡尔……自己叫卡尔?一个在键盘和代码中耗尽心力,最终倒在屏幕前的可怜虫?
不!另一个声音,更加暴戾、更加绝望,带着浓重西海口音和血腥味,在灵魂深处嘶吼:卡洛!“钉子”卡洛!灰鼠家族西海锈水镇最底层的一条野狗,一个因为搞砸了上头交代的“小活计”就被判定为废物、需要被清理掉的垃圾!
两股截然不同的记忆洪流猛烈地撞击、撕扯、强行融合。程序员的疲惫麻木与“钉子卡洛”刀头舔血的亡命生涯,在溺毙的窒息感中扭曲成一团。卡尔(卡洛?)看到了昏暗肮脏的小巷,看到了沾着劣质烟草和呕吐物气味的酒馆地板,看到了闪着寒光的匕首捅进某个倒霉蛋的肚子,温热的血溅在脸上,也看到了“屠夫”贝拉米那张肥腻横肉脸上露出的、如同看待死老鼠般的厌恶神情。
“沉了干净,废物点心。”贝拉米那油腻腻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就是这失败的任务,这该死的“废物”标签,换来了此刻冰冷的海葬!
“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底层的、比这西海深渊还要冰冷黑暗的暴戾,混合着程序员卡尔对再死一次的极致恐惧,以及“钉子卡洛”被抛弃的刻骨怨毒,轰然炸开!
那不是求生的意志,那是毁灭的欲望!毁灭这海水!毁灭这绳索!毁灭头顶那艘船和船上所有将他视作垃圾的渣滓!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被点爆成了焚尽一切的凶焰。前世健身房里学来的、早已生疏的格斗擒拿知识碎片,混合着“钉子卡洛”无数次街头斗殴中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凶悍本能,在濒死的绝境下,被强行激活、熔铸!
他猛地蜷缩身体,像一条被激怒的海鳗,不顾一切地扭动。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早已被粗糙的麻绳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渗出,反而让绳索在冰冷海水中变得滑腻了一些。他疯狂地用手指抠抓、摸索着绳结。绳索浸透了水,异常坚韧,死死地勒进皮肉。窒息感如同重锤,一下下砸着他的意识,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快!快!一个声音在脑中尖叫。前世电脑屏幕上某个不起眼的求生节目片段闪过——水压会影响绳结,找到那个受力点!他拼命将身体扭成一个更诡异的角度,手指不顾一切地抠进绳结的缝隙,指甲瞬间翻卷剥落,钻心的剧痛传来,反而刺激得他更加疯狂。不是解开,是破坏!找到最薄弱的那股绳!
冰冷的海水无情地抽走他最后一丝体温,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肺部像要炸开,眼前闪烁起五颜六色的光斑。头顶那点微弱的船底光影,似乎也在渐渐远去、模糊。
要死了吗?刚来就要再死一次?像条真正的野狗一样沉在海底烂掉?
贝拉米那张肥脸在黑暗中浮现,带着讥诮的冷笑。
“吼——!”
一口带着血沫的海水从喉管里呛出,剧烈的咳嗽引发更深的窒息,但那股被彻底点燃的凶性也燃烧到了顶点!卡尔(卡洛!)眼中爆发出困兽濒死的红光。他放弃了精细的摸索,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将所有的愤怒和绝望凝聚在反绑的手腕上,狠狠地向内、再向外!以一种近乎要折断自己骨头的蛮力,猛地一挣!
“嘣!”
一声沉闷、但在死寂深海中清晰无比的断裂声响起!
绑在手腕上的绳圈,靠着一股绳子的断裂和蛮力的撕扯,竟然被撑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希望!如同在绝对黑暗中划亮的第一根火柴!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不,是抓住复仇的刀刃!双手不顾一切地从那松脱的缝隙中往外硬抽!皮肤被粗糙的麻绳刮得稀烂,鲜血丝丝缕缕在海水中晕开,但他成功了!手腕挣脱了束缚!
来不及喘息,死亡的阴影依旧笼罩。他立刻弯腰,冰冷僵硬的手指在水中笨拙而疯狂地摸索脚踝上的绳索。那绳结同样粗粝牢固,石块冰冷坚硬。窒息感已经变成了沉重的黑幕,正迅速覆盖他的意识。肺里的灼烧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麻木和空洞的抽紧——这是溺毙前的征兆。
“给我——开!!”
最后的力量,是纯粹的意志在燃烧!他不再试图解结,而是将手指像爪子一样狠狠抠进脚踝绳圈与皮肤之间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撕扯!同时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弹动、翻滚,利用全身的重量和动作去对抗那绳索的束缚。
手指的骨头在呻吟,皮肉在剥离。鲜血在冰冷的海水中,如同黑色的墨汁缓缓扩散。
“嘣…嘣嘣!”
又是几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脚踝处的绳索,在蛮力、水压和卡尔近乎自残的疯狂下,终于也承受不住,崩开了!
沉重的石块瞬间脱离了他的身体,带着无声的嘲笑,笔直地向着更深、更黑暗的海渊坠去,很快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自由了!
但这自由伴随着巨大的危险。失去了石块的下坠之力,他身体下沉的趋势骤然减缓。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上方那点微弱的光源划去!
肺部空空如也,身体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划水都沉重得仿佛拖着千斤巨石。冰冷的海水疯狂地榨取着他仅存的热量和体力。眼前是旋转的黑暗,耳朵里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和深海的死寂。
向上!向上!
那点船底的光晕,是唯一的方向。他不知道自己划了多久,时间在窒息和冰冷中失去了意义。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每一次挥臂,每一次蹬腿,都像是榨干骨髓里最后一丝力气。肌肉在哀嚎,关节在僵硬。窒息的麻木感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沉重,更难以抗拒。
放弃吧……沉下去……就不冷了……就不痛了……
贝拉米的脸又浮现出来,还有那些船上模糊人影冷漠的眼神。
“不!!”
心底的凶兽再次咆哮!不是卡洛的绝望,是卡尔的不甘!两个将死之人的怨毒凝成实体!他用尽灵魂的力量,猛地一蹬!
“哗啦——!”
一种截然不同的触感!不是无休止的海水阻力,而是某种可以抓住、可以借力的东西!粗糙,坚硬,布满了滑腻的海藻和尖锐的牡蛎壳!
礁石!是海岸边的礁石!
他像真正的溺水者,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双手死死抠住凸起的岩缝,指甲在岩石和贝壳上崩裂也毫无知觉。他拼命地将沉重的身体往上拖拽,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肺部撕裂般的抽吸——终于,他的口鼻猛地冲破了水面!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声打破了海岸的死寂。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冰冷但宝贵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下刀子,喉咙和胸腔火辣辣地剧痛。咸腥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晕眩的、重获新生的虚脱感。
他趴在冰冷湿滑的礁石上,如同一条被海浪抛上岸的死鱼。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手腕、脚踝、指尖,被绳索磨破、被礁石划开的地方,在咸涩的海风刺激下,传来连绵不断的、尖锐的刺痛。
寒冷,深入骨髓的寒冷,让他的牙齿疯狂地打颤,咯咯作响。
他勉强抬起头,视野被咸涩的海水和生理性的泪水模糊。眼前是嶙峋狰狞的黑色礁石群,在黯淡的月光下如同怪兽的獠牙,一直延伸到远处。更远的地方,是一片在夜色中模糊起伏的海岸线,看不到灯火,只有一片沉沉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腐烂海藻的味道,还有一种…铁锈般的、若有若无的工业废料的刺鼻气息。
这不是罗格镇。
这是西海。是他“钉子卡洛”生于斯、长于斯,也差点死于斯的西海某个不知名的、荒凉的海岸。
他回来了。
卡尔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颤抖。他撑在礁石上的手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不是因为力量,而是因为脱力和剧痛。湿透的破烂衣物紧贴着皮肤,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仅存的热量。被海水泡得发白、边缘翻卷的伤口,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狰狞的粉色,丝丝缕缕的血迹在礁石上晕开,又被新的海浪冲刷带走。
极度的疲惫如同铅块,沉沉地拖拽着他的意识。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合上,都仿佛要坠入永恒的黑暗。冰冷的礁石此刻竟显得有种诡异的诱惑力,诱惑他放弃挣扎,就此沉沉睡去,让寒冷彻底带走所有的痛苦和屈辱。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滑向黑暗深渊的边缘,另一股更加灼热、更加暴戾的东西,如同地底喷发的岩浆,猛地冲垮了疲惫的堤坝。
是恨。
不是抽象的愤怒,而是淬了毒、凝了冰、刻在每一寸骨髓里的恨意。
贝拉米那张肥腻横肉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杀意——“沉了干净,废物点心。”那油腻的声音仿佛还在冰冷的夜风中回荡。
船上那几个模糊人影,执行命令时那如同丢弃垃圾般的冷漠眼神。
灰鼠家族!那个将他像用过的破抹布一样随手扔进西海深渊的“家”!
恨意如同强心针,瞬间刺穿了麻木和疲惫。一股凶蛮的力量不知从何处涌起,支撑着卡尔猛地抬起了头。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大海深处,那里早已没有了船的踪影,只有无边的、涌动的黑暗。但他仿佛能穿透这黑暗,看到那艘将他沉入地狱的船,看到船上每一个人的脸!
“嗬…嗬嗬…”
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冷笑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在空旷死寂的海岸礁石间回荡,比夜枭的啼叫更加瘆人。这笑声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沸腾的杀机和刻骨的怨毒。
想让我死?像丢垃圾一样把我沉了?
老子……爬回来了!
他挣扎着,用磨得露出骨头茬子的膝盖和血肉模糊的手掌,一寸寸地、极其艰难地从湿滑的礁石上撑起身体。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他只是闷哼一声,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冰冷的海风像刀子刮过裸露的伤口,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无法控制地痉挛,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比地狱熔岩还要炽烈的凶光,死死钉在远方那片象征着灰鼠家族巢穴的黑暗海平线上。
终于,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像一尊刚从地狱血海里爬出的恶鬼雕像,矗立在荒凉的礁石之巅。月光惨白,勾勒出他佝偻却充满危险爆发力的轮廓。破烂的衣衫如同褴褛的战旗,在带着咸腥味的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咸腥,那是血的味道,也是海的味道,更是复仇的味道。冰冷的空气涌入火辣辣的喉咙,化作一句低沉嘶哑、却足以让整个西海地下世界为之战栗的宣告,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礁石上:
“灰鼠……贝拉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碎挤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戾气,“老子回来了。”
“洗干净脖子……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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