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迈了一步，踩过地上流淌的墨汁，一步步走向浑身狼狈、僵在原地的苏绾绾。他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绾绾紧绷的神经上。
他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昏暗的光线下，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木混合着墨香的气息，此刻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微微低下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胸前那片湿透的墨渍上，然后又缓缓上移，对上她惊魂未定的眼睛。
“王妃……”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深夜至此，翻动本王书册，是在找什么？”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剖开。那眼神里没有了白天的疏离，只剩下赤裸裸的审视和怀疑。显然，他不仅看到了她翻书，更将她方才专注研究批注的样子尽收眼底！
苏绾绾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她看着萧承煜那双在黑暗中格外幽深的眼睛，心脏狂跳不止。完了！被他抓个正着！那批注，那些符号……他肯定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慌乱只是一瞬。将军府嫡女的骄傲和骨子里的倔强瞬间压倒了恐惧。她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被墨汁浸得冰凉粘腻的脊背，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那审视的目光。惊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和倔强。
“找什么？”苏绾绾的声音因为刚才的惊吓还有些不稳，但语气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王爷以为我在找什么？替皇帝陛下找您‘清修’的证据？还是找您通敌叛国的把柄？！”
她的话尖锐得像刀子，直接撕开了两人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伪装。
萧承煜的眼神骤然一凛，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冷，连空气都仿佛要凝结成冰。
苏绾绾却像是没感觉到那骤降的气压，她甚至往前逼近了半步，仰着头，直视着他寒潭般的眸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萧承煜，你给我听好了！我苏绾绾，是镇国大将军苏烈的女儿！我们苏家世代忠良，铁骨铮铮！我爹在边关浴血杀敌，护的是这大梁的江山，守的是这黎民百姓！我苏绾绾就算再不堪，再任性妄为，也绝不会、永远不屑去做任何人的眼线！更不屑用这种鬼鬼祟祟的手段！”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和骄傲，在弥漫着墨香的书房里清晰回荡。
“皇帝老儿想拿捏我爹，把我塞进你这王府当人质，我认了！你想试探我，防备我，我也认了！但你想把这种腌臜的屎盆子扣在我苏家头上，”她猛地伸手，指向自己胸前那片还在滴着墨汁的污渍，眼神锐利如刀锋，“我苏绾绾，第一个不答应！”
说完，她不再看萧承煜瞬间变得极其复杂的脸色，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刺鼻的墨臭和满身的狼狈与倔强，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书房，将一地狼藉和那个沉默伫立的玄色身影，彻底抛在了身后浓重的黑暗里。
夜风吹过，带起书页哗哗作响。莲花灯的光芒在地上摇曳，映照着地上蜿蜒的墨迹和那本静静躺在角落、沾染了墨点的《孙子兵法》。
萧承煜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墨汁溅上时的冰凉粘腻感。
他低头，看着衣袍和靴面上星星点点的墨痕，又抬眼望向苏绾绾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眸里，冰层之下，是翻涌不息的暗流。那里面，有震惊，有审视，有被直斥的愠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番掷地有声的话语所撼动的涟漪。
“苏家……不屑么……”他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声音消散在寂静的墨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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