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无量天尊!这位员外,您印堂饱满如满月,地阁方圆似金盆,分明是大富大贵、福寿绵长之相啊!”
临安府西市最热闹的“无忧小栈”门口,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带着几分故作的玄妙老成,硬是把喧嚣的市井压下去三分。
说话的是个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年纪,顶着一对俏皮可爱的猫耳发包,发包一侧用红绳系着一枚小巧的铜铃铛,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发出细微却清脆的“叮铃”声。她穿着一身极富特色的鲜亮石榴红的窄袖交领短衫,领缘袖口绣着简单的缠枝纹;下身则是一条葱翠碧绿的灯笼裤,裤脚用同色丝带束紧,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脚踝。这身大胆的红绿配在她身上非但不显俗气,反而衬得她小脸莹白如玉,透着股生机勃勃的野趣和灵动。
她便是这“无忧小栈”的东家兼唯一“技术骨干”——江无忧。此刻,她正蹲在条凳上(灯笼裤蹲起来格外方便),一双猫儿般圆润明亮的眼睛正滴溜溜转着,眼底清澈无辜,可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和一闪而过的狡黠,又透着她混迹江湖的“老练”。那枚小铃铛在她发间轻轻晃悠,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她面前坐着个衣着光鲜、满面愁容的胖员外。江无忧小手一翻,三枚磨得锃亮、边缘圆润的古铜钱在她指间跳跃翻飞,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与她发间的“叮铃”声交织,更添几分玄乎其玄的味道。
“只是嘛……”她话锋一转,眉头微蹙,猫耳发包也跟着轻轻一抖,显出几分“忧心忡忡”,“您这眉心一道隐纹,斜入福德宫,怕是……家中近来有些不宁?嗯…尤其与水有关?灶房?井边?或是……嗯?”她拖长了调子,眼睛紧紧盯着员外瞬间变得紧张的脸色。
胖员外一拍大腿:“神了!小仙姑!我家厨房连着三天,水缸半夜里自己就满了!请人看了都说没毛病,可这……这心里发毛啊!”
“嗐!”江无忧小手一挥,铜钱叮当一声落在面前铺着八卦图的小桌上,排成一个奇特的卦象。“无妨无妨!此乃‘水精小祟’,贪玩而已,惊扰了贵宅安宁。小事一桩!”
她麻利地从那石榴红短衫的宽大袖袋里摸出一张叠成三角、画着朱砂符文的黄纸符箓,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此乃‘镇水安宅符’,只需贴在厨房水缸之上,保准今夜之后,水精退散,家宅安宁!承惠……”她伸出两根穿着草鞋的白生生脚趾……哦不,是伸出两根白生生的手指,笑得又甜又无害,“二两纹银!”
旁边围观的茶客、路人们发出低低的哄笑。有人摇头:“又是这套路!这小野猫似的丫头,嘴皮子利索得很,十句话里九句半是虚的!”“可不是,上次王婆家丢鸡,她也说是什么‘黄大仙借粮’,结果鸡是跑隔壁老李家去了!”“二两银子?够买多少斤肉了!”
胖员外看着那符箓,又看看江无忧那双猫儿眼里的“童叟无欺”和她发间那枚随着她微微歪头而轻响的小铃铛,一咬牙,掏出银子:“行!小仙姑,就信你一回!”
江无忧笑眯眯收了银子,轻盈地跳下凳子,碧绿灯笼裤的裤脚像两朵小荷叶般晃了晃,铃铛也叮铃作响:“保管灵验!心诚则灵嘛!员外慢走!”银子叮当一声落入腰间那个绣着歪歪扭扭“无忧”二字的石榴红小布袋里。
就在这时,茶肆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看书、脸色异常苍白的青衫书生,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空洞得吓人。他面前的茶碗无风自动,里面的茶水竟诡异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隐隐散发出阴冷的气息。离得近的几个茶客莫名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挪远了点。
“啧,又来了。”旁边卖烧饼的老张头嘀咕一句,见怪不怪。
众人的议论和目光瞬间被书生吸引。江无忧也看了过去,那双猫儿眼里惯有的嬉笑瞬间褪去,猫耳发包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和凝重。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嗅到了什么常人无法感知的、湿漉漉的腐朽气息。
“这位公子,”她声音依旧清脆,却没了刚才的油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踩着那双草鞋,碧绿灯笼裤随着步伐轻摆,发间的铃铛随着她的走动发出细碎的声响,走向角落,“您这可不是寻常风寒啊。”
书生抬起头,露出一双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透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绝望。他声音嘶哑:“小…小仙姑?你能…能看出来?”
“能掐会算不敢说,”江无忧在他桌边站定,石榴红的上衣在阴暗角落里显得格外醒目,“但您身上这股子‘湿冷’的阴气,隔着八丈远都闻见了,像刚从水底捞上来似的。”她目光扫过那旋转的茶碗,精准地落在书生颈后一处不显眼的、仿佛被水渍浸过的青灰色印记上。
她伸出小手,没有去碰书生,而是虚空在那印记上方拂过,指尖似乎有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微光一闪而逝。书生的身体猛地一颤,咳嗽竟奇异地停了一瞬。
“水厄缠身,附骨之疽。”江无忧小脸严肃,猫耳发包也跟着绷紧了点,“若再不驱散,三日之内,您这身子骨,怕是要被这‘水猴子’拖进河里当替身了。”
书生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救…救我!小仙姑,多少钱我都给!”
“钱?”江无忧歪了歪头,猫耳发包可爱地一偏,铃铛也随之轻响,刚才那股子“高人”气势忽然又变成了市井小丫头的狡黠灵动,“好说好说!不过嘛……”她狡黠一笑,露出一排细白的小牙,“我看公子您囊中也不甚宽裕,不如……先请我吃碗店里的招牌阳春面?要加个流心荷包蛋那种!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手已经极其自然地再次探入那石榴红的袖袋。这次,她掏出的不再是之前那种崭新的、用来唬人的黄符,而是一张明显有些年头、边缘磨损、符咒更为古拙繁复的暗红色符箓。符纸入手,仿佛有微弱的暖意散开,连带着书生周围的阴冷气息都为之一滞,连那旋转的茶水都似乎慢了下来。
“吃饱喝足,”江无忧扬了扬手中那张透着古朴气息的红符,对着目瞪口呆的书生和周围看客,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碧绿灯笼裤下的小腿得意地晃了晃,铃铛叮铃作响,“咱们再好好会会这位‘水猴子’!放心,袖子里这真家伙,可比嘴皮子利索多啦!”
阳光透过茶肆的窗棂,落在她俏皮的猫耳发包、鲜亮的红绿衣裳、发间轻颤的红绳铜铃和手中那张不起眼的红符上。一半是天真烂漫、坑蒙拐骗的红绿小野猫,一半是袖藏玄机、真能驱邪的小半仙。哪一面才是真正的江无忧?恐怕连她自己,也乐得让人猜不透。
“小二!一碗阳春面,加流心蛋!快着点!饿着本仙姑,可没人给你们驱邪啦!”脆生生的、带着点无赖劲儿又活力十足的吆喝声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在茶肆里响起,冲散了角落里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