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恐慌中缓慢爬行。韩天佑像一具被抽掉了魂魄的空壳,在老宅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和无处不在的黑色印记包围中,浑浑噩噩地捱着时间。他不敢再踏入那间被“印子”爬满的堂屋,只在爷爷的房间里,如同困兽般踱步。每一次目光扫过窗户,都仿佛能透过那发黄的旧报纸,看到外面墙上蠕动的、无声的黑色潮汐。六阿公那充满忌讳的眼神和仓惶离去的背影,像冰冷的针,不断刺穿着他紧绷的神经。
爷爷留下的那个粗糙的土陶盐罐,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陶壁几乎要被他掌心的冷汗和体温捂热。这到底是什么?爷爷留下它,难道预见到了今天?它和这满墙的“印子”,和六阿公口中的“标记”,有什么关系?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疯狂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出口。他尝试着用手指抠了抠罐口的蜡封,坚硬异常。一种莫名的直觉阻止了他强行打开它。
窗外的天色,终于一点一点,沉入了比墨汁更浓稠的黑暗。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夜。风不知何时又起了,呜呜咽咽,吹过老宅腐朽的窗棂和屋檐,发出鬼哭般的尖啸。远处,不知是野狗还是什么动物,发出一两声悠长凄厉的嚎叫,划破死寂,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韩天佑蜷缩在爷爷那张硬板床的角落里,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土陶罐子被他死死按在胸口,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冰凉的支撑点。他不敢睡,眼睛瞪得酸涩发痛,耳朵却竖得笔直,捕捉着老宅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老鼠啃噬木头的窸窣?风穿过墙缝的呜咽?还是……那些“印子”在黑暗中悄悄蠕动、汇聚的粘稠声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极其刺耳地,撕裂了凝固的黑暗!
“叮铃铃——叮铃铃——”
是手机!他那部被随手丢在床头、早已电量告罄、屏幕一片漆黑的旧手机!
此刻,它竟在黑暗中疯狂地、持续不断地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尖锐地回荡,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韩天佑的耳膜和心脏!
怎么可能?!没电了!它明明早就没电关机了!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头皮炸开!韩天佑的身体猛地弹起,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死死盯着黑暗中那个疯狂闪烁、发出刺眼光芒(明明屏幕应该漆黑一片!)的手机,仿佛那不是手机,而是一条在黑暗中嘶嘶作响、择人而噬的毒蛇!
铃声还在疯狂地响着,不依不饶,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执拗和冰冷。
是谁?!会是谁?!
他浑身颤抖,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一个最不可能、却又是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名字,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狠狠刺入脑海——林薇!
除了她,还有谁会在这深更半夜,在这与世隔绝、信号时断时续的山坳老宅里,打他的电话?!可是……她怎么会知道他已经回来了?他的手机明明早就没电了!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冲动驱使着他。他猛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狠狠按下了那个闪烁着诡异光芒的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像是砂纸摩擦。
听筒里,一片死寂的电流杂音。
几秒钟的空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熟悉得刻骨铭心,却又冰冷陌生得如同来自九幽地府。
是林薇的声音。但不再是记忆中那种温软甜糯的语调,而是异常的平板、毫无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冰块雕琢出来的,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空洞质感,透过听筒,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天佑……”
电流的滋滋声诡异地夹杂其中。
“……开门。”
那平板冰冷的声音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某种力量,然后,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吐出下半句:
“我,在,你,门,外。”
“轰!”
韩天佑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像一头被烙铁烫到的野兽,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手里的手机如同烧红的烙铁般被他狠狠甩了出去!“啪”地一声砸在墙角,屏幕的光芒瞬间熄灭,刺耳的铃声也戛然而止。
门外?!
她在门外?!
不可能!绝不可能!这里是韩家坳!是几百里外的大山深处!她怎么可能……
爷爷的警告如同淬毒的匕首,再次狠狠捅进他的意识:“别把城里的生人带回来……这屋子……它认得清……”
难道……难道他带回来的……从来就不只是记忆?!
一股无法言喻的、混杂着极致恐惧与暴怒的蛮力驱动了他的身体。他像一颗炮弹,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赤着脚,不顾一切地冲向紧闭的房门!他要亲眼看看!看看门外到底是什么!看看那个发出林薇声音的东西!
他一把拉开爷爷房间的门,冲进堂屋。浓烈的腐肉恶臭瞬间将他包围。他根本无暇顾及那面被无数黑手印覆盖的、如同活物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墙壁,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堂屋正对着的大门!
然而,就在他冲过堂屋中央,眼角余光本能地扫向那面巨大墙壁的瞬间——
他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整个人骤然僵死!
墙壁上,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黑色脓疮般的无数手印……
活了!
它们在动!在疯狂地蠕动!在彼此挤压、拉扯、汇聚!
仿佛被那个电话、被门外那一声呼唤彻底激活、点燃!黑色的粘稠污迹如同拥有了生命,如同亿万只细小的、疯狂的黑色蛆虫,在墙壁表面急速地爬行、奔涌!它们不再是静止的印记,而是汹涌的、无声咆哮的黑色浪潮!
更恐怖的是,这无数疯狂蠕动的黑手印,正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在整面墙壁上汇聚、扭曲、变形!
就在韩天佑的眼前,就在那昏黄灯泡投射下的、摇晃不定的微弱光线中……
一张巨大的、由无数蠕动黑手印组成的、扭曲到极致的……人脸……正在墙壁上飞速成型!
空洞巨大的眼眶!咧开到不可思议角度的、带着非人弧度的嘴角!那是一个凝固在疯狂与怨毒之中的笑容!一张由无数污秽、痛苦、死亡印记构成的,无声狞笑的鬼脸!
它死死地“盯”着冲向大门的韩天佑!
巨大的、非人的惊怖如同冰海倒灌,瞬间将韩天佑的思维、意志、甚至是身体的本能反应都彻底冻结。他僵在原地,血液凝固,四肢冰冷,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世界只剩下墙壁上那张无声狞笑的巨大鬼脸,以及它散发出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腐蚀殆尽的恶毒与冰冷!
就在这时,他插在裤袋里的左手,指尖猛地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
是那个土陶罐子!
爷爷留下的盐罐!
在极致的恐惧深渊中,这一点冰凉,像一根细若游丝却坚韧无比的救命稻草,猛地刺穿了他被冻结的意识!爷爷临终前模糊的呓语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
“盐……留着……”
几乎是求生的本能!韩天佑完全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身体最原始的反应!他猛地抽出左手,五指死死抠住那个粗糙的陶罐,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朝着墙壁上那张由无数蠕动黑手印组成的、扭曲狞笑的巨大鬼脸,狠狠砸了过去!
“砰啷——!”
土陶罐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那张鬼脸咧开的、由最密集黑印组成的嘴角位置!脆弱的陶罐瞬间四分五裂!
罐子里装着的,不是什么神秘的法器,也不是什么救命的符咒。
是盐。
雪白的、颗粒粗大的海盐。
如同洁白的沙砾瀑布,猛地从破碎的陶罐中倾泻、爆开,泼洒在那张由蠕动黑手印组成的狞笑鬼脸上!
“嗤——!!!”
一种令人头皮彻底炸裂、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可怕声音,骤然在死寂的堂屋里炸响!
那不是火焰燃烧的声音,更像是千万块烧红的烙铁,猛地浸入了极度冰寒的液氮之中!是极致的污秽与绝对的“洁净”瞬间碰撞、湮灭发出的、源自物质最深层的、濒死的尖啸!
墙壁上,那张由无数蠕动黑手印组成的巨大鬼脸,被白盐泼洒到的部位,瞬间沸腾了!
极致的痛苦!
那些蠕动的、粘稠的黑色印记,如同遇到了天敌的沸油,疯狂地扭曲、翻滚、抽搐!黑色像被高温灼烧的蜡油般剧烈地消融、褪色、蒸发!大股大股粘稠如沥青、散发着浓烈腐肉恶臭的黑烟,如同活物般嘶嘶尖叫着从墙上冒起!那张巨大的鬼脸,被白盐击中的嘴角部分瞬间塌陷、崩解、消失!空洞的眼眶扭曲变形,整个“脸”都在剧烈的痛苦中疯狂地波动、抽搐、变形,那无声的狞笑被硬生生扭曲成了极致痛苦的无声哀嚎!
整个堂屋,瞬间被翻腾的恶臭黑烟和刺耳的湮灭之声充斥!
韩天佑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恐惧并未消失,反而被眼前这更诡异、更震撼的景象推向了另一个顶峰!但他手中,只剩下破碎陶罐的尖锐边缘,和掌心残留的、几粒带着体温的、雪白的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