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长河不停地奔腾向前，寒江边上的朔风年复一年地刮过，转眼便是十载春秋。
当年那个在襁褓中奄奄一息的女娃，如今已长成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名唤阿曦。取自朝阳，希望之意。许是阿澈悉心照料的缘故，她虽依旧体弱，面色常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带着江南水乡般的温婉，只是那常年不离手的薄毯和时不时压抑的轻咳，总在提醒着她孱弱的身子骨。
阿澈也长成了挺拔的青年，身形消瘦却结实，眉眼间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多了几分沉稳。他跟着清虚子走南闯北，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年。只是，他对阿曦的呵护从未改变，每日里除了跟着老道“跑场子”，便是变着法儿给阿曦寻些温补的食材，或是在她咳嗽时轻轻拍着她的背。
这十年间，清虚子带着两个孩子，走州过县，干的仍是“收徒修仙”的老本行。他寻摸些无家可归的孩童，教他们几句似是而非的“口诀”，再带着他们在人前演些“驱邪祈福”的戏码——实则多是些利用障眼法和心理暗示的骗局，靠骗取乡邻的香火钱过活。
阿澈虽已经知道师傅做的不是正经事，却因无处可去，又放心不下阿曦，只能跟着周旋。好在他为人机灵，总能帮着清虚子圆些场面，也偷偷护着阿曦，不让她参与那些太过露骨的骗局。
阿曦虽病弱，心思却剔透。她知道自己是被捡来的，也隐约明白师傅和阿澈靠什么营生。只是她性子安静，从不多问，只默默跟着他们，将阿澈的好都记在心里。闲暇时，她最爱捧着一本破旧的画本子发呆。那本子是清虚子不知从哪淘来的，封皮上写着“神仙志异”四个褪色的大字，里面画满了奇形怪状的灵器、云雾缭绕的仙山，还有腾云驾雾的仙人。
“阿澈哥哥，”这日，在一处破败的山神庙里歇脚，阿曦指着画本子上一柄流光溢彩的玉如意，轻声问道，“这上面说的‘灵器’，真的能让人成仙吗？”
阿澈正给她端来一碗热汤，闻言笑了笑：“傻阿曦，这不过是些画本子上的故事，当不得真。”
“可师傅说……”阿曦欲言又止。清虚子平日里总爱对着他们吹嘘，说自己是谪仙下凡，只等功德圆满便能重返仙界，还说他们这些弟子若是潜心修炼，将来也能一同飞升。年少的阿澈曾有过几分憧憬，但随着年纪增长，早已明白那是老道的胡话。
只是阿曦不同，她身子弱，对“长生”总有几分朦胧的向往。尤其是听清虚子说，成仙便能百病不侵，她便对那画本子上的“仙途”多了几分执念。
阿澈将热汤递给她，柔声道：“别听师傅瞎说。咱们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话音刚落，庙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夹杂着官府衙役的呵斥和百姓的惊叫。
“不好！”阿澈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是官兵！”
清虚子干的勾当，本就见不得光，最怕的就是遇上官府追查。他慌忙从神像后拖出一个破旧的包裹，对阿澈和阿曦喊道：“快！跟我走！”
三人刚冲到庙门口，就见一群衙役正围着几个同样穿着道袍的孩子，那些都是清虚子此前收养的徒弟。原来，清虚子在邻县设局骗了一位乡绅的钱财，乡绅报了官，官府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抓住那个老骗子！”衙役们一眼认出了清虚子，呐喊着冲了过来。
清虚子毕竟是老江湖，见状把心一横，将包裹往阿澈怀里一塞，低声骂了句“小兔崽子们自求多福吧！”，便猛地推开阿澈，转身就往庙后的密林里钻。其他几个稍大些的孩子见状，也纷纷趁乱逃窜，眨眼间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师傅！”阿澈下意识地想追，却被阿曦拉住了。
“阿澈哥哥，等等！”阿曦咳嗽了几声，脸色更白了，“你看……”
只见刚才还喧闹的庙前，只剩下他们两人和散落一地的杂物。清虚子跑得无影无踪，其他师兄弟也都跑了，只有他们俩，因为照顾阿曦慢了一步，竟没赶上这场“大逃亡”。
阿澈看着空荡荡的庙门，又看看怀里那个清虚子塞过来的包裹，一时有些发懵。
就在这时，阿曦忽然指着密林深处，眼神里带着一丝奇异的光芒：“阿澈哥哥，你看那边……刚才是不是有金光闪过？”
阿澈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茂密的树林和隐约消散的尘埃，哪里有什么金光。他只当是阿曦看错了，叹了口气：“师傅怕是丢下我们跑了……”
“不，”阿曦却摇了摇头，捧着那本“神仙志异”画本子，语气异常肯定，“不是跑了。你看这画本子上写的，仙人飞升时，不就是‘霞光万道，异香扑鼻’吗？刚才一定是师傅……师傅他功德圆满，得道成仙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向往和确信，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传说中的飞升景象。
阿澈愣住了。他看着阿曦苍白却兴奋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包裹，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正是那本清虚子时常翻看的“仙法秘籍”（实则是他用来装神弄鬼的笔记和那本画本子）。
成仙？
这个荒诞的念头，此刻却因为阿曦的笃定，而在他心中悄然生了根。是啊，师傅平日里言行举止虽有些怪异，但偶尔也会说些让人半懂不懂的“仙语”，加上这画本子上的记载……难道，师傅真的是神仙？只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未能窥见真相？
“师傅他……飞升了？”阿澈喃喃自语，眼神也渐渐变得迷茫而憧憬。
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在两个从未真正接触过外界的少年少女心中，对“神仙”的想象填补了所有的困惑和失落。他们不愿意相信师傅是个骗子，更不愿意相信自己被抛弃了。唯有“飞升成仙”这个解释，才能让一切变得合理，才能给他们那漂泊无依的生活，带来一丝虚幻却温暖的希望。
阿曦捧着画本子，郑重地对阿澈说：“阿澈哥哥，师傅临走前把这‘秘籍’留给我们，一定是希望我们继承他的遗志，继续修仙，将来也好去天上找他团聚！”
阿澈看着阿曦眼中坚定的光芒，心中那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他重重点了点头，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好！阿曦，我们听师傅的！我们……我们去修仙！”
寒风从庙门的破洞中灌入，吹得烛火明明灭灭。两个少年少女，抱着一本破旧的画本子和一个装满“仙法秘籍”的包裹，站在空旷的山神庙里，眼中闪烁着对“仙途”的无限憧憬。
谁也不知道，这条路上究竟会有怎样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