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外的大黄狗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吠,像是被踩了尾巴。
苏慕远正给晚晴演示如何用灵米熬药膳粥,木勺当啷掉进瓦罐里——这狗向来沉稳,上回有野狐叼走晒的枸杞都没叫这么凶。
晚月,看院外。他话音未落,就听哐当一声,槐木门板被撞开条缝。
一个浑身是血的修士踉跄着栽进来,道袍前襟浸透暗红,胸口还插着半截断剑,剑尖上凝着黑褐色血珠。
他头发黏成一绺一绺的,脸上沾着草屑,却硬撑着直起腰,枯枝似的手死死攥住苏慕远的衣袖:救......救她...
林晚晴端着刚烧的热水差点泼出来,瓷碗磕在药柜上叮地响:师兄!
他手好烫!
苏慕远被拽得往前踉跄半步,却没急着抽手。
他闻到那修士身上有股焦糊味,像被雷劈过的枯树,混着浓重的血腥气。
再看对方瞳孔——涣散得像被揉皱的水潭,哪有半分修士的清明?
晚月。他轻声唤了句。
穿月白衫的少女已经抄起测脉符。
这是她用青竹汁泡了七日的符纸,往人手腕上一贴就能显经脉走势。
此刻符纸刚碰到修士手腕,刺啦一声烧了个角,淡青色的烟里浮出扭曲的红线,像被顽童揉成团的毛线。
经脉乱成浆糊。晚月指尖抵着下巴,声音比山涧泉水还凉,灵气在奇经八脉里横冲直撞,倒像是......
心魔作祟。苏慕远接得利落。
他当急诊科医生时见过太多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人,这修士的状态像极了——眼神里的癫狂不是痛,是悔,是怕,是不敢看自己内心。
那修士突然剧烈咳嗽,断剑在胸口撞得更深,血珠顺着剑尖啪嗒掉在青石板上。
晚晴终于反应过来,把热水往桌上一放就去扶人:先坐!先坐!师兄的金疮药最灵了!
不......修士突然拽紧苏慕远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我要救的不是我......是她......我杀了她......他喉咙里发出呜咽,我只是想留住她......只是想......
砰!
药柜上的陈皮罐突然炸开。
苏慕远瞳孔一缩——那是修士体内暴走的灵气冲出来了!
晾在绳上的艾叶哗啦啦往下掉,墙角的药碾子骨碌碌滚到晚月脚边。
晚月眼疾手快,指尖弹出三枚淬了静心散的银针,叮地钉在梁上,又迅速从腰间解下紫烟囊——这是她用曼陀罗和迷迭香泡了三个月的药囊,一抖开就能布下三尺毒雾屏障。
师兄!晚晴声音发颤,他、他是不是要走火入魔了?
苏慕远没答话。
他盯着修士颤抖的肩膀,突然想起急诊科那个捅了出轨妻子的男人——也是这样,一边哭一边说我只是太爱她。
他轻轻掰开修士攥着自己的手,按在对方腕间:你现在需要冷静。
我这里有宁神花茶,喝一口,就一口。
修士像被按了暂停键,浑浊的眼睛慢慢聚焦在苏慕远脸上。
他喉结动了动:茶?
对。苏慕远转身从药柜最上层摸出个青瓷壶,这是他用合欢花、忘忧草和灵泉水泡的,专门给焦虑的病人喝。
倒茶时故意让壶嘴对着修士:你闻闻,像不像......像不像你很重要的人喜欢的味道?
茶雾腾起的瞬间,修士猛地吸了吸鼻子。
他盯着茶盏里浮动的花瓣,手指突然开始发抖:是......是阿瑶最爱的合欢香......她总说,这茶喝了心里就不慌......他捧起茶盏的手直打颤,茶水泼在道袍上,却像没知觉似的,仰头灌了个底朝天。
苏慕远悄悄对晚月使眼色。
晚月立刻收起紫烟囊,却没完全撤屏障——这修士现在像根点着的爆竹,说不准什么时候再炸。
阿瑶是谁?苏慕远拉了把竹椅在修士对面坐下,声音放得比哄发烧的小孩还轻,是你师妹?还是......
是我道侣。修士终于说出完整的话。
他盯着茶盏里的残花,像是透过它们看见另一个时空,我们从小在青竹山长大,她爱采合欢花,我就给她种满后山。
她说要一起修到元婴,我就每天帮她温养灵根......他突然哽住,可上个月,她跟我说要嫁去苍梧派......说苍梧派的大长老能帮她结丹......
晚晴听得直撇嘴,小声嘀咕:这阿瑶也太没眼光了吧?
我急了。修士的声音突然沙哑,我去苍梧派找她,看见她和那大长老站在桃树下......我脑子一热,就......他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渗出眼泪,我用剑刺她......可她临死前还在笑,说墨郎,我是骗你的,苍梧派要对付青竹山......我才知道,她是去当卧底......
药铺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晚月悄悄把测脉符重新贴在修士腕上——这次符纸没烧,只浮起淡淡的红线,虽然乱,但没之前那么疯了。
苏慕远摸出个小玉瓶,倒出两颗泛着银光的药丸:这是安魂草加归心藤炼的,能帮你梳理灵气。他没急着递过去,但我要你答应我,等会跟着我做呼吸——就像你和阿瑶在青竹山练气时那样,吸气数到五,呼气数到七。
修士接过药丸,迟疑道:这......这是医术?
这叫冥想。苏慕远笑了,我老家的医生说,有时候治心比治病更重要。
药丸入口即化,带着股清苦的甜。
修士按照苏慕远的指导吸气呼气,原本紊乱的灵气竟慢慢顺着经脉流动。
晚晴凑到苏慕远耳边:师兄,他灵气波动变稳了!
别急。苏慕远盯着修士逐渐放松的眉头,真正的考验在夜里。
子时三刻,药铺后堂。
修士躺在竹席上,双眼紧闭。
苏慕远守在旁边,手里捏着盏琉璃灯,灯芯是用忘忧草茎做的,幽蓝的光照在修士脸上。
他能看见对方睫毛在颤动——这是进入深度冥想的迹象。
阿瑶......修士突然呢喃,我错了......
苏慕远心一紧。
他知道,现在是心魔最活跃的时候。
现代心理学说,人在潜意识里最容易直面创伤,修真界的医典也写着,解心魔要引着修士自己看清执念。
你不是坏人。他轻声说,你只是太爱她,怕失去她。
修士的眉头慢慢松开。
他梦见了青竹山的后山,合欢花开得像云,阿瑶穿着月白裙站在花树下,手里捧着茶盏:墨郎,我就知道你会来。
轰!
一声轻响从修士丹田处传来。
苏慕远眼睛一亮——那是灵气冲破瓶颈的声音!
他赶紧摸出测脉符,这次符纸上的红线流畅得像山涧溪流,末尾还隐隐有金光——筑基期!
修士猛然睁开眼,眼里的浑浊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灵的光。
他翻身坐起,对着苏慕远就是重重一拜:多谢神医!
墨云子今日才知,原来心病比外伤更难治......他突然顿住,不知能否请教,您方才用的冥想之术......
那是我结合了老家的医术。苏慕远笑着扶他起来,对了,你突破了?
筑基初期。墨云子摸摸丹田,脸上既有惊喜又有愧疚,之前被心魔困住,卡在练气后期三年了......他突然郑重抱拳,苏神医,从今往后,我愿做您的信徒。
您救我一命,更救我道心,这份恩情,墨某没齿难忘。
窗外传来鸡叫头遍。
晚晴端着热粥进来,见墨云子精神焕发,眼睛一亮:呀!
你看起来好多了!
这粥是用灵米和人参须熬的,喝了补元气......
墨云子接过粥碗,突然红了眼眶:像阿瑶熬的......他低头喝了口,抬头时已经恢复清明,苏神医,不知我能否在药铺多留几日?
我从前学过些草药辨识,或许能帮上忙......
苏慕远还没答话,晚月已经抱着药篓从外面进来:后山的赤焰草开了,需要人帮忙采。她瞥了眼墨云子,筑基修士体力不错。
墨云子立刻起身:我这就去拿竹筐!
苏慕远望着他跑向柴房的背影,又看了眼发烫的信仰面板——上面虔诚信徒那一栏,正缓缓跳出墨云子三个字。
山风卷着药香吹进来,他突然想起玄一道人留下的符纸,手不自觉摸向怀里。
该来的终究要来,但至少......他望着院子里忙碌的三人,嘴角微微扬起,至少现在,他有了更多并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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