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小院外的黑暗中,那几道若有若无的窥探感,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地钉在范玄的感知里。
他退回屋内,吹熄了灯火。
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塑,静静地坐在床沿,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没有急。
“苟”道的第一要义,就是忍。
比耐心,比定力,他自信不输给任何人。
这些监视者是鉴查院的密探,还是府里的眼线,他懒得去猜。
他只知道,他们是人。是人,就会有疲倦,会有松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子时,丑时,寅时……
就在天色将明未明,一日之中最黑暗、也最是人困马乏的时刻,那几道锁定的气息,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是换防的间隙。
就是现在。
范玄的身影如同一缕青烟,无声无息地从窗户的缝隙中滑了出去。
他没有动用真元,仅凭着师父传授的一门凡俗敛息之法,将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乃至衣袂摩擦的微响,都压制到了最低。
他像一只狸猫,贴着墙根的阴影,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巡夜家丁的路线,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范府。
按照藏书阁那张古旧地图的指引,范玄穿过几条寂静的陋巷,最终在京都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一片齐腰深的荒草。
拨开杂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掩盖着一个黑不见底的洞口。
一股混合着潮湿泥土与腐败之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京都地下水道。
他没有丝毫犹豫,掀开栅栏,闪身而入。
这里灵气稀薄得可怜,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污浊之气,但胜在绝对的安静,绝对的隐蔽。
对范玄而言,这里就是天堂。
在曲折的通道中摸索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找到了一处相对开阔干燥的交汇点。
“系统,在此地签到。”
他在心中默念。
“检测到宿主首次进入特殊地点:京都地下水道。此地环境恶劣,人迹罕至,符合‘苟’道核心理念,签到奖励提升!”
“签到成功!恭喜宿主获得:匿息术(残篇)。”
“恭喜宿主获得:下品灵石一枚。”
范玄的呼吸猛地一滞。
灵石!
他摊开手掌,一枚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晶莹的石头,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一股精纯到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灵气,从中散发出来,瞬间冲散了周围的恶臭。
在这灵气枯竭的世界,一枚下品灵石,其价值甚至超过万两黄金。
这是他通往金丹大道,最有力的保障!
还有《匿息术》。
完美隐藏自身气息,不泄露一丝一毫。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苟”道神技!
范玄立刻盘膝坐下,将那枚珍贵的灵石紧紧握在手中,迫不及待地开始参悟刚到手的《匿息术》。
按照功法残篇的记载,他引导着真元,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在体内运转。
很快,他便感觉到全身的毛孔仿佛都在向内收缩,皮肤变得紧绷,血液流速放缓,心跳声也越来越微弱。
体温在迅速下降。
整个人,仿佛正在从一个活物,变成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与此同时,鉴查院密探滕子京,正行走在黎明前的街道上。
奉范闲之命,他负责巡查范府周边的异常情况。
当他路过那片荒草地时,敏锐的职业嗅觉让他停下了脚步。
空气中,有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新鲜的泥土翻动过的痕迹。
他拨开荒草,看到了那个被挪动过的铁栅栏。
滕子京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他抽出腰间的短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一只灵猫,悄然潜入了地下水道。
循着那几乎无法察觉的痕迹,他不断深入。
水道的恶臭让他微微皱眉,但他早已习惯了在更恶劣的环境下执行任务。
终于,在通道的尽头,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盘膝而坐,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滕子京屏住呼吸,缓缓靠近。
借着从远处通风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正是二公子,范玄。
可眼前的范玄,状态极其诡异。
他了无生息,身体僵硬,皮肤上泛着一种死物般的冰冷色泽。
若非滕子京是追踪高手,能感受到那副躯体下隐藏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生命张力,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具尸体。
这是在做什么?
某种闻所未闻的邪功?
还是在等待接头?
滕子京的脑海中警铃大作。
一个能在范府众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悄然溜出,潜入这等隐秘之地的少年,绝不可能是传闻中的病秧子。
此人,极有可能是潜伏在京都的北齐密探,利用范府二公子的身份做掩护,正在进行某种见不得光的图谋。
杀意,在一瞬间升腾。
滕子京悄然举起了手中的短刀,对准了范玄的后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正在修炼《匿息术》的范玄,猛地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背后袭来。
是杀气!
他心中大骇,此刻他正处于功法运行的关键节点,全身僵直,根本无法立刻做出反应。
强行中断,必遭反噬!
可他没有选择。
电光石火之间,滕子京的短刀已经递出。
范玄猛地一咬舌尖,强行催动体内真元,冲破了《匿息术》的禁锢。
“噗!”
一股逆血涌上喉头,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顾不上了。
在滕子京惊骇的目光中,那具“僵硬如死物”的身体,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方式,瞬间爆发了。
范玄的身影原地消失。
下一刻,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死死地扣住了滕子京持刀的手腕。
“咔嚓!”
骨骼碎裂的脆响,在死寂的下水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滕子京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对方手中传来,紧接着,他的后颈一麻,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范玄松开手,任由滕子京软软地倒在地上。
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筑基期的力量,对付一个凡人武者,哪怕是滕子京这样的好手,也是碾压。
但为了不暴露修仙者的身份,他刚才爆发的只是纯粹的速度与力量,并且强行忍住了使用任何法术的冲动。
看着昏迷的滕子京,范玄的脑子飞速运转。
麻烦了。
这是范闲的心腹。
杀,不能杀。
放,也不能这么简单地放。
他迅速行动起来,将滕子京的衣服撕开几道口子,又在墙壁和地面上伪造出一些杂乱的打斗痕迹。
最后,他一咬牙,催动真元在自己胳膊上震了一下,留下了一片淤青。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场高手间的短暂交锋,自己侥幸胜了一招,将对方击晕后逃离。
“检测到与关键人物‘滕子京’首次有效互动(制服)。”
“互动评价:果断、高效。”
“奖励发放:炼气丹五枚。”
“恭喜宿主获得:滕子京的‘追踪术’(残篇)。”
系统的提示音,让范玄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
还好,没有触发新的社死任务。
他不敢再有片刻耽搁,抓起那枚宝贝灵石,迅速消失在了黑暗的通道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滕子京悠悠转醒。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手腕处传来钻心的剧痛。
水道里空空如也,那个神秘的身影早已不见。
他挣扎着爬起来,检查着现场。
杂乱的脚印,墙壁上的刮痕,以及自己身上的伤。
一切都指向了一场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的激烈搏斗。
对方的身手……快到他根本无法反应。
那股力量……深厚得让他绝望。
滕子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与困惑交织的神情。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范府,第一时间找到了范闲。
“公子……那个二公子,他……他绝非凡人!”
滕子京脸色苍白,声音都在颤抖。
他将地下水道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我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手腕就被捏碎了。那份功力,那种速度……至少是八品之上,甚至……堪比九品高手!”
范闲听完,脸上的温和笑意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个体弱多病,在澹州养了十几年的弟弟。
一个能点拨范思辙“垄断”商机,在藏书阁摆出诡异姿势的弟弟。
如今,更是一个隐藏了堪比九品实力的武道宗师?
这一切的违和感,终于串联成了一条线。
范玄回京,绝对不是养病那么简单。
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范闲的心沉了下去,他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必须立刻将此事,完整地汇报给陈萍萍。
而此刻,刚刚潜回自己小院的范玄,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换下夜行衣,感受着丹田内因为强行中断功法而隐隐作痛的经脉,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虽然受了点小伤,但总算有惊无险,还收获了一枚灵石和五枚炼气丹。
从今天起,他有了一个完美的,谁也找不到的修炼圣地。
自己的“苟道大业”,终于可以正式走上正轨了。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以为自己又一次完美“苟”住的时候,鉴查院深处,一份关于他的档案被迅速更新。
上面的标签,被院长陈萍萍亲手从“心思深沉”改为了——
“极度危险,深不可测”。
府邸另一头,范闲看着手腕上缠着厚厚绷带的滕子京,眼神冰冷。
“带我下去。”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一丝风暴。
“我要亲眼看看,我这位好弟弟,到底在下面留下了什么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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