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
“林景,你从树爷爷那里回来了?拿到你师傅想要交给你的东西了吗?”
林景点点头。
胡稳拍了拍林景的肩膀:“这山到了你的手上啊!”
同为弟子,同为妖族,一个可以继承山神一职,受民敬仰,另外一个便只是一个修行得道的妖族,一个可活到命定之时,另外一个却要为山献出生命。山神一职,是荣耀,也是必须的奉献。
两个人走在山间的路上,没有一句话。最后还是胡稳打破了这个沉默。
“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吗?”
林景点点头。
“果然还是你们同龄人好说话。”
“师叔你也知道隐拾吗?”
“自然。水妖极其稀少,他们修炼不易,能修成人身自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沉默良久。
“季节对你期望很高,你可别辜负他的期望!”
“师叔,师祖以前……也是这样走的吗?”
突然被问到老山神,胡稳一愣,半响才点点头,苦笑:“是啊。天族的神仙死亡,身归天地。没有留下什么,按照季节的话说就是连碑都省了。”
是啊,如果是季节,一定会这么说。他总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连现在知道自己即将离世也是这副模样。有些人表面上一副漫不经心,其实他是把什么都记在心上了。
“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当山神将一生的灵力都给山之后并不会马上消逝。所以你还是可以多看季节几天。”胡稳随后又打趣起来,“也许你还会嫌他这几天啰嗦!别看他看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其实他是一个很啰嗦的神仙!”
谈话间,忽而想起来老山神离世,胡稳心中不免感慨万千。在老山神将一身灵力给予山后,他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变得白发苍苍。在那之后,大概三天左右,他就很安静的离世了,神身消散。
胡稳记得,那天早晨,老山神一如既往地在房中打坐,胡稳和季节照例问安。他们走进房间话还未说,口也未开,只见老山神的身体在慢慢得变得消散,面上挂着轻松的笑容,他终于将这个大胆子卸下了。
那时候他们才明白,自己的师父真的就这样走了,走得安安静静,安详平和。
两个人一起回去,季节破天荒地站在家门前等着这两个人回来。与林景想的一样他依旧是那副与平日里一样的模样,完全没有一点儿为自己担忧的样子。
“师傅。”
季节完全无视了林景,走向胡稳:“师兄,我都饿了,你去哪里了?快去做饭!”
“师傅。”林景又喊了一声。
“唉啊臭小子,我听到了。就让你去取一个东西,你也跑出去一下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东西拿了吗?这山马上就要交到你的手上了!”
“你都马上要挂了,就少骂你徒弟几句吧,小心他以后都不去看你!”胡稳竟也难得打趣起来。
“看什么看,尸骨无存啊!你们看哪儿去?连贡品都省了,真是便宜你们了!”
“你不就是想不要浪费石头给你个碑!”
“这里的人不都是喜欢葬在那个洞里面啊!话说人可真奇怪,还想着重生,我们神从不祈求这个东西。”
“是是是!”
“我都饿了!快去做饭!”
“好好好!季节尊上!”
胡稳白了季节一眼。
“对了,小舞呢?”
“小舞还在林夫人那儿,你还不赶紧去看看人家!趁机会去接人家回来,在人家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啊!”胡稳道。
“切!臭小子,你今天也留下来吃饭吧。”季节道。
“好,谢谢师傅。”
季节又道:“去告诉小舞吃饭了,让她记得回来。别麻烦人家!”
胡稳听了偷笑。什么麻烦,明明就是想和巫臣舞一起吃饭,还嘴硬!
当他们都背对着季节时,站在他们身后的季节,才终于流露出了那本该表露出来的忧伤。将死之人,不伤心,不可能。只是看怎么表现。于季节来说,他活了很多年了,吃喝玩乐,享受了比正常人多了许多倍的东西,也比平常人多经历了许多。而这些,都是山带给他的,如今他也要回报山了。对季节而言,死不过就是眼睛一闭的事情,他觉得山神死后可滋养天地,造福人类,也不用受轮回之苦,可比人都好多了。他在这个世上的亲人,也只有胡稳和巫臣舞、林景,这最后的日子季节只想和他们在一起。
虽然是季节的徒弟,但林景很少在季节家留饭,因为林夫人希望自己的每一餐都能有儿子的陪伴。不过这段时间林景更愿意陪着季节。以后都不会了。
胡稳端着热腾腾的饭菜上桌。青菜,鱼,鸡汤。
“这一定是这个村子里最丰盛的晚餐!”林景看着这菜。
“稳哥哥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巫臣舞夸赞。
“师兄,外面村民还病着,我们这么招摇,是不是不太好啊?”季节道。
“你下午不是给了他们一副药方抑制病情,还答应了他们说服此药三日后就可以痊愈,他们现在早就开心地回家了。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药里加了点东西,让他们服下后都可以安安稳稳睡上一日,现在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应该都在好好睡觉吧。”
“不愧是师兄啊!”
“小孩子脾气,现在还玩捉弄人的把戏!”
“我这不是对了那句话,越活越回去了。”季节“不知廉耻”说道。
“师叔,这是你们变出来的吗?”林景问。
“不是。这鸡就是院子里自己养的,鱼是河里捞的,这菜就是地里种的。”季节道。
胡稳道:“你都不做事,还能知道这么多?不容易啊!”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天天忙前忙后我也是看得见的吧。我也不瞎。”
“那也不见你来搭把手啊!”
“你这不是喜欢做这个吗?我让给你还不好啊?”
“借口!”
谁能想到,一只虎妖,最喜欢的不是打架狩猎吃生肉,反而喜欢的是每天种种田,养养鸡的生活。林景一直以为神仙的生活都是伴随各种法术,而季节和胡稳不过是因为住在村子里需要掩人耳目所以才会跟着人们的作息,当林景听到季节说胡稳喜欢做这些的时候不惊讶,那绝对是不可能!
“师叔喜欢做这些吗?”
胡稳看着自己的这个师侄呆呆的模样惹得他大笑:“是啊,不然我每天做干什么?”
“不是因为要掩人耳目吗?”
“哈哈哈,我们连房子都能变出来,再多做一个幻象又有什么难?”
也是,如果真的不想做,设置幻象也不是不行。
“我喜欢做这些,就和你喜欢学医一样。”
林景愣住了,他喜欢学医吗?好像,不喜欢啊。
“好了好了,我们吃饭吧。”季节道,“菜都快凉了。”
“对了景儿,刚刚我把小红送回家了,你明天陪我去看看吧。”巫臣舞道。
林景应下。
“我给你介绍了一个好苗子,你还不赶紧谢谢我?”季节道。
“是是是,谢谢山神大人!”巫臣舞道,给季节夹了一个鸡腿,“给你奖励一个大鸡腿。”
“嗯,不错不错!”
饭桌上都是欢乐,他们都很小心,没有提及疫病,山神的任何一词,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
夜晚,巫臣舞没有睡意,站在月光底下,眼眸中的失落暴露无遗。月光皎洁,圣洁无暇,轻易摸不得。
房中的书翻来覆去找了几遍,也不知试了多少次,巫臣舞都没有得出一个满意的结果,她只是想要保住季节而已。
“怎么还不睡?”
巫臣舞一惊,回头看去,是季节。她微微一笑,不敢多看他几刻,立刻偏离他的眼睛,道:“星空漂亮,挪不开眼。你怎么来了?”
“我也睡不着,想看星星。”
季节走到巫臣舞的身边同她一起看夜空。漫天繁星,如同阳光照耀下的河水波光粼粼,繁星中的清冷月光,孤寂耀眼。
突然间,巫臣舞抓住季节的衣袖。就好像小时候,他偷偷带她出去玩时那样。
“好想,好想我们都还是小孩子。”
巫臣舞轻飘飘的声音,打在季节的心里,好疼。
如果他们还是孩子,就可以不用背负山神和巫咸的使命,还可以肆无忌惮在一起玩,还可以看彼此很长时间。
时间不会因为谁停止,或倒流。巫咸始终会掌管巫族,山神始终会继任神职,“面对”说着很简单,明知“逃避”很傻,但学会面对很难,选择逃避轻而易举。
是季节先打破了沉默。
“小舞,不要算了。时间到了。”
巫臣舞强忍哽咽,紧紧抓住季节的衣袖:“我没有。”
是季节忍不住先看向巫臣舞,翻开她的手掌,将不知什么时候丢下的铃铛重新挂回她的腰间,说:“这铃铛你戴了这么多年,我都没听过它响几次,这几日它响了很多。”
巫咸的铃铛,轻易不会响动。此次疫情来得突然,巫臣舞心里奇怪,用上古法术探查时已经发现真相。明知道山神的离去是不可避免,可她还是想为自己爱的人试上一试。
“很多年前接任山神时,我们不是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吗?”
“知道归知道,可是我......可是我......”巫臣舞小声抽泣,“我不想你走。你继任山神,不能随意出山,我成为巫咸,必须守护灵山。我以为,我以为我们还能做好多年的朋友,怎么才短短几年,就变成这样了?”
这是季节第一次将巫臣舞拥入怀中。两情依依,可许生死。
“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生命远不止于长短,而在于我们做了什么。小舞,能死得其所,能为天下而死,是我无上的荣耀。”
“季节哥哥......”
巫臣舞埋进季节的胸膛,哭得更凶了。
她以为她可以等到他不是山神,她不是巫咸的那一天,她以为虽然分离但终有一日可以重聚,她曾经那么天真的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