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市图书馆的喧嚣如同退潮般短暂平息，但水面之下，暗流涌动得更加湍急。
馆长李为民紧急召开了一次内部会议，主题只有一个：“青衫客”风波应对方案。
会议室气氛凝重。小陈、王姐、老张等接触过媒体的人都显得有些紧张。李为民坐在主位，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面色严肃。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李为民声音低沉，“一首诗，把全国的媒体都引来了。现在外界都在猜测，‘青衫客’就藏在我们馆里。”
他目光扫过众人，“馆里的规矩，大家都清楚。我们是为读者服务的，不是给媒体提供八卦的。保护员工隐私，维护图书馆的清净，是首要原则。”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
“所以，从现在起，统一口径：馆方不清楚‘青衫客’的真实身份，也无法确认其是否为本馆工作人员。
任何媒体询问，包括电话、邮件、来访，一律按此回复，不得透露任何个人猜测或具体信息。
所有采访请求，必须通过馆办统一处理，原则上不予安排！明白吗？”
“明白！”众人齐声回答，心里都松了口气。馆长强硬的态度给了他们主心骨。
“另外，”李为民看向负责宣传的小赵，“官网和官方社交账号发布一则简短声明，重申图书馆致力于提供安静的阅读环境，请社会各界尊重图书馆秩序，勿干扰正常工作。措辞要官方、简洁，不提及‘青衫客’具体事件。”
“好的，馆长，我马上起草。”小赵连忙点头。
“老张，”李为民转向保安队长，“加强门禁管理。非预约访客，尤其是扛着摄像机、拿着采访本的，一律拦住。必要时候，可以请辖区派出所协助维持秩序。”
“您放心，馆长！”老张挺起胸膛。
“好了，就这样。风波总会过去，大家回到岗位，做好本职工作。”李为民挥挥手，结束了这场短会。
众人鱼贯而出。王姐和小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她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瞟向了古籍阅览室的方向。
古籍阅览室内，依旧是一方隔绝喧嚣的净土。陆言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开的，是那本《基础物理学与宇宙图景》。
他的目光沉静地扫过书页上关于宇宙膨胀、熵增定律、费米悖论的论述，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无形的轨迹，仿佛在勾勒某个宏大的图景。
窗外阳光和煦，空气中只有纸张翻动和他偶尔端起保温杯喝水的细微声响。
阅览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负责这片的馆员小吴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紧张。
她走到陆言桌前，压低声音：“陆哥，外面……都传疯了！都说那诗是你写的？太厉害了！”
陆言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疏离。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说：“工作期间，不谈闲事。王老教授要的那本《水经注校释》找到了吗？”
小吴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有些尴尬地“哦”了一声：“还、还没，库房有点乱，我再去找找。”她赶紧退了出去，心里嘀咕：
这位陆哥，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外面都闹翻天了，他还能在这儿心无旁骛地看物理书？
陆言的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他的指尖停留在“费米悖论”的标题上，眼神若有所思地投向窗外辽远的天空。那深邃的目光里，仿佛蕴藏着比眼前物理理论更加浩渺的宇宙。
两天后，临江市作协一间雅致的会客室里，茶香袅袅。作协主席周明远热情地接待了风尘仆仆赶来的楚山河。
“楚主编！久仰久仰！您能亲自来我们临江指导工作，真是蓬荜生辉啊！”周明远满脸堆笑，亲自给楚山河斟茶。
楚山河端起茶杯，却没有立刻喝，开门见山：“周主席客气了。这次来，主要是想深入了解一下基层的文学创作土壤，特别是像图书馆这样保存和传播文化的重要场所。听说贵市的市立图书馆，在古籍和地方文献方面很有特色？”
周明远何等精明，立刻嗅到了楚山河话里真正的目标。他心念电转，脸上笑容不变：
“哦，临江市图啊，确实是我们市文化事业的一块招牌！尤其是他们的古籍部，收藏了不少珍本、善本。地方文献的整理工作也做得扎实，为很多研究提供了宝贵资料。”
他顿了顿，话锋微妙地一转，“不过……说到创作人才嘛，图书馆主要还是服务型单位，工作人员以管理和服务为主。要说写诗……”周远明呵呵笑了两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那地方，恐怕很难出什么大才子吧？楚主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传言？”
楚山河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传言未必是空穴来风。文学的火花，往往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迸发。我们《人民文学》的宗旨，就是发掘真正有深度、有力量的作品，不论它来自哪里。”
他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周主席，我想明天上午去市图书馆实地看看，特别是古籍部和地方文献部，希望能和负责相关工作的同志交流一下。您看方便安排吗？”
周明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方便！当然方便！楚主编能去指导，是他们的荣幸！我这就联系李为民馆长，一定给您安排妥当！”
心里却暗自嘀咕：这个楚山河，看来是铁了心要挖那个“青衫客”了。
一个图书管理员写的诗，真有那么神？值得《人民文学》的副主编亲自跑一趟？
他压下心头的疑惑和不以为然，立刻拿起电话开始安排。
第二天上午九点，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临江市图书馆门口。楚山河在周明远和作协一位干事的陪同下，走下车。
馆长李为民早已带着副馆长和服务台的小陈、王姐等在门口迎接。气氛比上次媒体围堵时多了几分官方的肃穆，但也更显压抑。
“楚主编，欢迎欢迎！”李为民上前握手，态度不卑不亢。
“李馆长，打扰了。”楚山河回握，目光却已越过李为民，锐利地扫视着图书馆内部的环境。
寒暄过后，李为民亲自引导参观。楚山河看得非常仔细，从现代化的借阅大厅到安静的普通阅览区，每到一处，他都会询问藏书情况、读者流量、服务模式。他的问题专业而深入，显示出对图书馆工作的了解。周明远在一旁陪着笑，偶尔插几句场面话，李为民则对答如流，展现了扎实的管理功底。
但楚山河的心，显然不在此处。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了通往古籍阅览室的那条略显幽深的走廊入口。空气仿佛都安静了几分。
“李馆长，这里就是古籍阅览室吧？”楚山河看着那扇厚重的木门，声音平静。
“是的，楚主编。”李为民点头，“里面收藏和阅览的都是珍贵古籍和地方文献，环境要求更高一些。”
“方便进去看看吗？”楚山河问，语气是征询，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探寻。
“当然可以，请。”李为民推开了门。
古籍阅览室特有的、混合着陈年纸张和樟脑的沉静气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柱。
室内只有寥寥两三位读者，安静得落针可闻。楚山河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靠窗的位置。
陆言正坐在那里。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旁边还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和那本《基础物理学与宇宙图景》。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书页，手中的笔偶尔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字。
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作服，沉静的侧脸，与周围古老的书卷气息融为一体，构成一幅沉静而专注的剪影。
窗外明媚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纷扰。
楚山河的心脏，在看清陆言身影的刹那，猛地一跳。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和侧脸，但那种超乎年龄的沉静气质，那种完全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专注感，与那首《面朝大海》诗中流露出的深邃孤独与内在力量，隐隐契合。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放轻脚步，在阅览室里缓步走着，目光扫过一排排高耸的书架和上面那些承载着历史尘埃的书脊。他像是在感受这里的氛围，又像是在默默观察那个窗边的身影。
周明远跟在后面，看着陆言那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心里有些嗤之以鼻：
装模作样！一个管理员，还真把自己当学者了？他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介绍点什么。
楚山河却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他噤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陆言身上，眼神中的探究和好奇越来越浓。
这个年轻人，平静得近乎异常。外面因他而起的风暴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他看的书……楚山河的目光扫过陆言桌上的书，
《水经注校释》？还有……物理学？这种知识结构的跨度……
李为民站在一旁，看着楚山河专注观察陆言的样子，心中了然，也暗自捏了把汗。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陆言桌边，轻轻敲了敲桌面。
陆言抬起头，眼神清澈平静，带着被打断阅读时惯有的那一丝询问。
“小陆，”李为民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这位是《人民文学》的楚山河副主编，这位是我们市作协的周明远主席。楚主编想了解一下我们古籍部的工作情况。”
陆言的目光这才转向楚山河和周明远。他的视线与楚山河锐利探究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没有惊讶，没有局促，没有受宠若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那是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并非国内文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而只是两位普通的访客。
他站起身，微微颔首，动作从容不迫，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
“楚主编好，周主席好。我是古籍部管理员，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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