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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父亲倒下后第10天

催款通知单,一张张如同地狱讣告,源源不断地被塞进林晚星冰冷的手中。指尖触碰到的纸张边缘,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最新的一张,被她无意识地捏紧,脆弱的纸张变得皱皱巴巴。上面印着的数字,冰冷、巨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母亲偷偷藏起的私房钱、还有从亲戚们那里借来的、带着同情和犹豫的“救命钱”,像投入了黑洞,连一丝微弱的回响都没有,就被ICU那台名为“生命维持”的、昼夜不停轰鸣的庞然怪兽,贪婪地、无声无息地吞噬殆尽。每一天的黎明,都伴随着一张新的、金额更高的催命符。

手机早已沉寂。亲戚们的号码,从最初的“正在通话中”或“暂时无法接通”,渐渐变成了永久的忙音,最终彻底消失在通讯录的灰色地带。人情冷暖,在巨额债务面前,就像碳化的纸张,一碰就碎。

张慧蜷缩在走廊冰冷的塑料椅上,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偶尔短暂的清醒时刻,她会用枯瘦如柴的手臂死死抱住晚星,浑浊的泪水滚过沟壑纵横的脸颊,声音嘶哑破碎:“星星…星星啊…是妈没用…妈是个废物…拖累死你了…”然而,更多的时候,她沉沦在自己用痛苦编织的迷宫里。她会对着空气角落的阴影,露出诡异的微笑,轻声细语:“老林,你看,窗台上的花开了…”或者,毫无征兆地,她会像被无形的电击击中,猛地弹跳起来,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爆发出足以撕裂耳膜的尖叫:“血!全是血!别过来!魔鬼!魔鬼来了——!”凄厉的叫声在空旷的走廊回荡,引来护士匆忙的脚步和无奈的叹息,最终往往需要一针强效的镇静剂,才能让她暂时陷入死寂般的“安宁”。

林晚星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五马分尸的囚徒。她的灵魂被撕扯成无数片,每一片都承受着不同的酷刑:

一片被牢牢钉在ICU那扇厚重的、隔绝生死的玻璃门外,隔着冰冷的距离,看着父亲那具插满管子、被机器赋予虚假生命的躯壳;

一片被禁锢在母亲身边,时刻提防着她下一次毫无征兆的崩溃和自残,心力交瘁地扮演着护士、保姆和情绪垃圾桶的角色;

一片被按在医院财务科那张散发着消毒水味的冰冷柜台前,承受着工作人员公式化的冷漠目光和越来越急促的催缴;

还有一片…则被拖入了无边无际的、粘稠的、充满恶意的债务泥潭,被那些如影随形、如蛆附骨的催债人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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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亲倒下后第15天,催债的人来了。

“哐当——!!!”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巨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薄薄的门板上!整扇老旧的门扉连同门框都在剧烈震颤,灰尘簌簌落下。紧接着,是更密集、更狂暴的踹门声,伴随着金链男粗嘎刺耳、充满暴戾的咆哮:

“开门!操!林晚星!张慧!别他妈给老子装死龟缩在里面!老子知道你们在!还钱!今天不把钱吐出来,老子就把这门板当柴火劈了!开门!!!”

吼声在寂静得如同坟墓的楼道里炸开,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声。邻居们的门窗缝隙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瞬间熄灭,死寂中只剩下粗重的踹门声和恶毒的咒骂。

门内。

张慧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蜷缩进客厅最黑暗的墙角,双手死死捂住嘴巴,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牙齿因恐惧而咯咯作响。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她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发出一点声音就会被门外的恶魔吞噬。

林晚星背脊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仿佛要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筑成最后一道防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声震得她自己耳膜嗡嗡作响。手心黏腻湿滑,全是冰冷的汗水。她右手紧紧攥着一把从厨房角落里摸出来的旧菜刀,木柄粗糙硌手,冰冷的铁质刀身沉重而陌生。她颤抖着将刀刃微微探出门缝下方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刀锋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点微弱的、决绝的寒光。身体因极度的恐惧和一股被逼到绝境而升腾起的、原始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我…我们没钱!”晚星对着门缝嘶喊,声音因过度紧张而尖锐变调,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你们再这样…我…我真的要报警了!”最后一个字带着破音的颤抖。

“报警?!哈哈哈!”门外爆发出哄堂大笑,充满了赤裸裸的嘲弄和轻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警察来了顶个屁用!调解?调解能当钱花?小丫头片子,老子混社会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识相点赶紧开门!不然等老子进去,就不是要钱那么简单了!老子…”

威胁的狠话尚未吐尽——

“嗡——轰隆隆隆!!!”

一阵由远及近、狂暴到极致的摩托车引擎轰鸣声,如同愤怒的钢铁巨兽发出的咆哮,瞬间撕裂了死寂的夜空!两道刺眼得如同正午烈日般的雪白强光,如同审判之剑,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劈入狭窄昏暗的楼道!

强光精准地笼罩了门口那几个凶神恶煞的身影!金链男和他的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几乎致盲的光芒刺得瞬间失明,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捂住眼睛,发出痛苦的咒骂和惊呼,嚣张的气焰被这强光瞬间打散。

“吱嘎——!!!”

一声尖锐到令人牙酸的急刹!一辆线条硬朗的重型摩托车如同黑色的闪电,稳稳地、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停在单元门口,轮胎摩擦地面腾起一缕刺鼻的青烟。周野高大的身影从车上利落地跨下,甚至没有摘下那个覆盖着大半张脸的黑色头盔。他浑身散发着一种刚从某个混乱战场归来的、冰冷而暴戾的气息。更令人心惊的是他手中倒提的那根东西——一根沉甸甸、油污斑驳的巨型管钳,那粗粝的金属表面在强光下反射着不祥的寒芒。他一步步踏上楼梯,沉重的皮靴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根金属管钳的尖端,有意无意地拖刮着生锈的铁质楼梯扶手,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牙根发酸的“刺啦…刺啦…”声,如同死神在磨刀。

“谁他妈…活腻了…在这儿撒野?”

是周野,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

周野的声音从头盔下闷闷地传出,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喷发前的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他径直走到被强光晃得还没完全恢复视力的金链男面前。即使隔着头盔,那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压迫感也扑面而来。周野的身形比金链男还要高大魁梧一圈,此刻居高临下,如同铁塔般笼罩着对方。

金链男使劲眨了眨眼,勉强看清眼前的人,嚣张的气焰瞬间被浇灭了大半,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周…周野?你…你怎么来了?这事…跟你没关系!”。

“林晚星,”周野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千钧之力,“是我妹。”他言简意赅,仿佛这就是不容置疑的真理。他掂了掂手中那根沉重的管钳,金属的冰冷质感传递到掌心,“她家的事,就是我的事。要钱?”

话音未落,他猛地抡起那根粗壮的管钳,带着一股恶风,朝着旁边斑驳的水泥墙壁狠狠砸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四溅!坚硬的墙壁被砸出一个浅坑,碎裂的水泥块和粉尘簌簌落下!巨大的声响在楼道里回荡,震得人心脏骤停!

“等她爸醒了,或者法院的白纸黑字判下来,该还多少,老子一分不少给你!”周野往前猛地踏出一步,几乎要撞上金链男的鼻尖,头盔面罩后那双眼睛,即使在阴影中也射出两道冰冷刺骨的寒光,“但现在,”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却如同淬了毒的冰刃,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谁他妈再敢动她们娘俩一根头发,踏进这个门一步,”他停顿了一下,管钳尖端几乎要戳到金链男的胸口,“老子就让他后半辈子,用剩下的那条腿爬着出去!不信?你他妈现在就试试!”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嘶吼,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金链男和他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和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儿彻底镇住了!他们知道周野的名声,更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那根砸墙的管钳和那双面罩后的眼睛,比任何威胁都更有说服力。

金链男脸色煞白,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额头上渗出冷汗:“行…行!周野,你…你牛逼!”他色厉内荏地指着紧闭的门板,声音发虚,“但…但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辈子!这钱,跑不了!我们…我们走!”他不敢再多留一秒,生怕周野下一秒真的动手,连忙挥手带着手下,如同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冲下楼梯,消失在黑暗中。

直到那令人心悸的摩托车引擎声彻底远去,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楼道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林晚星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断裂,她像一根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面条,顺着冰冷的门板,软软地滑坐下去,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紧握在手中的那把旧菜刀,“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脆响。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浑身被冷汗浸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

“晚星?”门外传来周野刻意放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是我,周野。没事了,那帮杂碎滚了。”

晚星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的手,摸索着,好几次才对准锁孔,费力地拧开了门锁。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周野摘下头盔,露出那张风尘仆仆、线条冷硬却写满担忧的脸。楼道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和紧锁的眉头。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门内——看到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惊魂未定的晚星,再看到角落里蜷缩成一团、仍在瑟瑟发抖、眼神惊恐涣散的张慧。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心疼和滔天怒火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没事了,别怕。”周野一步跨进门内,声音低沉而坚定。他先弯腰,小心翼翼地扶起瘫软的晚星,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然后,他目光落在地上那把闪着寒光的旧菜刀上,眉头拧得更紧。他俯身捡起它,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将它放到远离晚星的高处柜子上。“以后,别碰这个,太危险。”他看着晚星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有我在。”

林晚星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周野那张沾染着灰尘和机油、写满疲惫却无比坚毅的脸,看着他手中那根还沾着新鲜墙灰和水泥碎屑、散发着暴力余温的沉重管钳。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委屈、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终于看到一丝依靠的酸楚,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

“呜…哇——!”她再也抑制不住,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受尽惊吓的雏鸟,猛地扑进周野宽阔而坚实的怀抱里!双手死死抓住他沾满油污的衣襟,仿佛那是她在这冰冷绝望的世界里唯一的浮木。她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委屈、愤怒和无助,仿佛要将这十几日积压在心底的所有黑暗、所有重负、所有濒临崩溃的痛苦,都通过这汹涌的泪水彻底倾泻出来。

周野高大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他低头看着怀里哭得浑身颤抖的女孩,感受着那滚烫的泪水迅速浸透自己单薄的衣衫。他从未见过林晚星这样脆弱的模样,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他眼中那冰冷的戾气被一种笨拙而真诚的温柔取代。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拿管钳的、同样沾着油污的大手,动作极其生涩地、却无比轻柔地、一下下拍抚着晚星剧烈耸动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在暴风雨中失魂落魄的小兽。

“哭吧…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他低声说着,声音沙哑而温和,在这劫后余生的破败小屋里,成了唯一的依靠和慰藉。他像一座沉默的山,用自己的存在,暂时抵挡着门外那无边的黑暗与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