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特有的沉郁药香,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混杂着汗味与恐慌的气息粗暴撕裂。
门被撞开的巨响震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两个粗壮婆子几乎是抬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跌撞进来,后面跟着一串惊惶失措的丫鬟,领头的正是大夫人柳氏身边最得力的王嬷嬷,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全无平日的刻板威仪。
“叶医师!叶医师救命啊!”王嬷嬷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
被抬进来的人,正是镇北将军府的老封君,老将军沈朔的生母。此刻她躺在临时铺开的褥子上,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骇人的青灰,嘴唇泛着诡异的绀紫色。瘦小的身躯正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每一次痉挛都带动着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轻响,牙关紧咬,嘴角溢出带着血沫的白沫。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喉间拉风箱般的尖锐嘶鸣。
药房内瞬间死寂,只剩下老夫人那令人揪心的抽搐声和艰难的喘息。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叶寒声心头猛地一沉,疾步上前蹲下,手指已搭上老夫人冰冷黏腻的手腕。脉象混乱狂躁,如沸水翻腾,又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虚浮之象,凶险异常!
“怎么回事?”叶寒声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锐利地扫过王嬷嬷。
“不…不知道啊!”王嬷嬷带着哭腔,“午膳后还好好的,在佛堂念经,突然就…就这样了!府医来看过,说是急怒攻心引发的老痼疾,用了参汤吊着,可…可一点不见好,反而…反而更重了!”她语无伦次,显然被吓坏了。
急怒攻心?叶寒声眉头紧锁。不对!这症状绝非普通的心疾发作!那青灰的面色,绀紫的唇,剧烈的抽搐,还有这混乱如沸的脉象……脑中飞快闪过医典记载的种种急症。指尖传来的细微异样感,让叶寒声凑近老夫人的口鼻,在那浓重的血腥气和呕吐物的酸腐气中,极力分辨——一丝极淡、极淡的,近乎被掩盖的,如同某种腐败甜杏仁的气息!
七心莲!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这是一种生于南疆湿热密林中的奇毒,花瓣艳丽,其根茎汁液无色无味,一旦误服,初时如急症心疾,继而引发剧烈抽搐、窒息,最终心肺衰竭而亡!若非早年随父亲游历南境时,在一卷残破的异域毒经上见过记载,绝难认出!
“老夫人午膳用了什么?最后接触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叶寒声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王嬷嬷和一众丫鬟。
丫鬟们吓得瑟瑟发抖,拼命摇头。王嬷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道:“老夫人茹素,午膳不过是些寻常素斋…哦!对了!佛堂新供的那株盆景!大夫人前日特意寻来的,说是南边来的‘七叶佛心莲’,祥瑞得很,老夫人甚是喜欢,还亲手修剪过枝叶!”
七叶佛心莲!正是七心莲的别称!好一个瞒天过海!
“立刻将那盆景搬来!快!”叶寒声厉声喝道,同时手下动作不停,猛地掀开老夫人的眼皮查看瞳孔——已有轻微涣散迹象。时间紧迫!
“叶寒声!老夫人如何了?!”一个如同滚雷般低沉、充满焦灼与威压的声音在门口炸响。镇北将军沈朔,一身家常锦袍,显然是闻讯仓促赶来。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虎目圆睁,凌厉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药房,最终死死钉在叶寒声和地上抽搐的老夫人身上。
那股久经沙场、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煞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压得药房里所有人噤若寒蝉,连老夫人的抽搐声似乎都微弱了几分。他身后跟着脸色同样凝重的大夫人柳氏,以及闻讯赶来的大公子沈铎之等人。
沈朔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和一丝濒临爆发的狂暴:“府医说是心疾旧患!你待如何?”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
大夫人柳氏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发白,声音带着刻意的悲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将军息怒,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府医已尽力…”她身后的沈铎之,嘴角紧抿,眼神阴沉地扫过叶寒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与戾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威压中心,一道沉稳的木轮碾地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凝固的死寂。沈砚之独自操控着轮椅,无声地滑入药房门口,停在一个既能看清全局又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他并未开口,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沉静地望向叶寒声,目光在叶寒声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老夫人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紧。那眼神里没有质疑,只有一种深沉的凝重。
当叶寒声的目光与他短暂交汇时,他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信任。这信任,源于那包多出的半钱甘草,源于彼此心照不宣的、对这座府邸寒冷本质的认知。
“将军!”叶寒声深吸一口气,顶着沈朔那几乎要碾碎人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地穿透压抑的空气,“老夫人并非心疾!乃是中了奇毒‘七心莲’!”
“什么?!”沈朔瞳孔骤缩,周身气势更盛,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毒?!何人如此大胆!”他目光如刀,猛地扫向身后的柳氏和沈铎之,惊疑不定。柳氏捻佛珠的动作瞬间僵住,脸色白了白,强作镇定道:“叶医师莫要危言耸听!老夫人素日仁厚,怎会中毒?府医…”
“府医误诊!”叶寒声毫不客气地打断,此刻争分夺秒,容不得半点虚与委蛇,“此毒发作酷似心疾,极易混淆!但老夫人面色青灰,唇绀紫,脉象如沸乱中带绝,口鼻隐有腐杏仁之气,皆是此毒特征!毒源便是佛堂那株所谓的‘七叶佛心莲’!其根茎汁液有剧毒!”
话音未落,两个婆子已将那株枝叶繁茂、开着淡雅白花的盆景抬了进来。
“证据在此!”叶寒声指着那盆景,“将军若不信,可取少量根茎汁液喂于活物,立见分晓!”
沈朔死死盯着那株盆景,又看看地上气息奄奄的老母,眼中风暴翻涌。他猛地一挥手,对亲卫吼道:“去!抓只活鸡来!快!”
等待的每一息都无比漫长。药房里只剩下老夫人越来越微弱的抽搐和艰难的喘息,如同砂纸摩擦着所有人的神经。沈朔如同一尊压抑着雷霆的怒目金刚,站在原地,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能将空气冻结。柳氏垂着眼,捻佛珠的速度快得惊人,指节捏得发白。沈铎之则死死盯着叶寒声,眼神阴鸷。角落里的沈砚之,目光始终沉静地落在叶寒声身上,像一道无声的锚。
很快,亲卫提着一只挣扎的公鸡进来。叶寒声迅速用小刀在盆景根茎上划开一道口子,挤出几滴乳白色汁液,滴入掰开的鸡嘴中。
不过数息,那公鸡突然发出凄厉的嘶鸣,剧烈地扑腾起来,随即全身羽毛倒竖,身体开始疯狂抽搐,口吐白沫,眼珠暴突,很快便僵直不动,气绝身亡!死状与老夫人如出一辙!
“嘶——!”药房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所有怀疑的目光瞬间变成了惊骇。
沈朔的脸色铁青,看向柳氏的眼神已带上刺骨的寒意和审视。柳氏身体晃了晃,强撑着没有倒下,声音发颤:“将军…妾身…妾身不知…此物竟有剧毒啊!是那花商…是那花商蒙骗了妾身!”她慌忙撇清,语无伦次。
“够了!”沈朔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不再看柳氏,目光如利剑般转向叶寒声,那眼神中的狂暴怒意已转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的托付:“叶医师!可能救?!”
“毒入心脉,凶险万分,但尚有一线生机!”叶寒声斩钉截铁,目光扫过角落的沈砚之,他眼中的凝重化为了全然的专注。“需立刻施针护住心脉,再以汤药中和清解!请将军清场,留王嬷嬷和一名手脚麻利的丫鬟协助!无关人等,请立刻离开!拖延一刻,生机便少一分!”
“照办!”沈朔毫不犹豫,声如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军令威严。他虎目一扫,沈铎之纵然满脸不甘,也只能在父亲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下,悻悻地随着脸色惨白的柳氏退了出去。唯有沈砚之,操控轮椅微微后退至门口阴影处,并未离开,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
药房内瞬间清静。昏黄的油灯成为唯一的光源,将众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和药柜上,摇曳不定。
“取金针!烈酒!快!”叶寒声语速飞快。王嬷嬷慌忙取来针囊和酒壶。叶寒声迅速将金针在烈酒中浸过,又在灯火上燎烤消毒。动作快得只见道道残影。
“扶稳老夫人!”
叶寒声凝神静气,眼中再无他物,唯有老夫人身上那几处关乎生死的要穴。三阴交、内关、膻中、心俞……每一针落下,都精准无比,深浅、角度、捻转提插的力道,皆妙到毫巅。尤其在心俞穴下针时,运用了极为高深的“烧山火”手法,指尖捻动间,金针微颤,一丝肉眼可见的、温暖的白气竟顺着针体缓缓渗入穴位!老夫人剧烈的抽搐,竟在这几针落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缓下来!
王嬷嬷和那丫鬟看得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门口的沈朔,紧握的双拳微微松开,眼中的焦灼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取代。阴影中的沈砚之,目光灼灼,紧盯着叶寒声施针的手,那沉寂的眼底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星被点燃。
“参片!含于老夫人舌下!”叶寒声头也不抬地吩咐。金针稳住心脉只是第一步。
紧接着,叶寒声冲到药柜前,动作快如疾风。拉开“绿豆”、“生甘草”、“金银花”的抽屉,双手并用,抓取、称量、投入药罐。分量拿捏,全凭心中对毒性的精准判断。又飞快地从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药坛里,挖出一小块珍贵的陈年犀角磨粉加入。
“三碗水,急火煎成一碗!快!”
药罐架在小泥炉上,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罐底。药房内再次被浓烈苦涩的药气充斥。叶寒声守在炉边,不时搅动药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老夫人的呼吸依旧微弱,但已不再有那可怕的拉风箱声。
终于,药汁浓缩成一碗浓黑的汤液。叶寒声小心地滤去药渣,试了试温度。
“扶起老夫人!”叶寒声亲自端着药碗上前,用小银匙撬开老夫人紧咬的牙关,极其缓慢地将药汁一勺一勺喂入。每喂一勺,都仔细观察着老夫人的反应。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中。起初并无动静。就在众人心悬到嗓子眼时,老夫人青灰的面色竟开始极其缓慢地褪去那层死气!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骇人的青灰!紧咬的牙关也微微松开,绀紫色的嘴唇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呃……”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呻吟,从老夫人喉间溢出!眼皮也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老夫人!”王嬷嬷喜极而泣。
沈朔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一个箭步冲到近前,虎目死死盯着母亲的脸,看到那细微却真实的变化,他紧绷如石雕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动了几下,眼中那狂暴的雷霆终于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失而复得的震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感激。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叶寒声,那眼神里再无半分审视与怀疑,只有深深的震撼与一丝尚未完全消散的后怕。
“叶医师…”沈朔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郑重的意味,“此恩…沈朔记下了!”
叶寒声轻轻吁出一口长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放下药碗,对着沈朔微微躬身:“将军言重,医者本分。”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门口。
沈砚之依旧在那里,轮椅隐在门框的阴影里。昏黄的灯光只勾勒出他半边清冷的侧脸轮廓。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叶寒声身上,深邃如寒潭的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开来,冰层之下,涌动起复杂难辨的暗流——是震撼,是了然,是更深沉的审视,还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确认了某种猜测的沉寂。
他并未言语,只是在叶寒声看过去时,极其轻微地颔首,那动作比上一次更清晰了些许,像是一种无声的致意,又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契约在无声中加固。随即,他操控轮椅,悄无声息地滑入更深的廊道阴影中,如同来时一般沉寂。
药房内,老将军沈朔亲自指挥着婆子丫鬟,小心翼翼地将呼吸渐趋平稳的老夫人抬上软榻,准备送回主院静养。
他低声嘱咐着王嬷嬷,威严依旧,但语气中那份不容错辨的关切与后怕,让这位铁血老将身上难得地显出一丝凡人的疲态。
大夫人柳氏去而复返,脸上已重新敷上一层得体的忧急与哀戚,只是那眼神深处,像淬了冰的针,在叶寒声转身收拾针囊时,无声地刮过叶寒声的脊背。
她捻着那串紫檀佛珠,走到沈朔身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将军…母亲真是福大命大,多亏了叶医师…只是这毒物…妾身定要彻查!将那包藏祸心的奸商碎尸万段!”她的目光扫过那株被孤零零遗弃在角落的“七叶佛心莲”,带着刻骨的恨意,仿佛要将那植物也一同焚毁。
沈朔浓眉紧锁,目光锐利如刀,并未立刻回应柳氏,只沉声道:“母亲需静养,闲杂人等,不得惊扰!查,自然要查!查个水落石出!”那“水落石出”四字,咬得极重,带着金铁之音,目光沉沉地扫过柳氏,又落回叶寒声身上,最终停留在那株毒草之上,杀意凛然。
喧嚣渐退。药房内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片狼藉。叶寒声沉默地收拾着散落的金针、药罐、倾倒的药材。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针囊,方才施针时那种生死一线的紧绷感才缓缓退去,留下深深的疲惫。
“叶医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沈朔。他并未随众人离开,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小半个药房,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站在叶寒声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不再是审视或感激,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某种决断的郑重。
叶寒声转过身,微微躬身:“将军。”
沈朔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令牌,非金非玉,入手沉重冰凉,呈暗沉的玄黑色,上面浮雕着一只栩栩如生、怒目振翅的玄鸟图腾,鸟喙尖锐,利爪遒劲,透着一股肃杀威严的气息。玄鸟的双眼,镶嵌着两点细小的、幽暗如深潭的黑曜石,在昏黄的光线下,仿佛有幽光流转。
“此乃玄鸟令。”沈朔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如同将印盖在军令之上,“见此令,如本将亲临。府中各处,除内宅禁地及军机要所,皆可通行无阻。一应药材、人手,凭此令调取,无需另行请示。”他将令牌递到叶寒声面前,玄鸟冰冷的图腾正对着叶寒声。
“老夫人之疾,恐非朝夕可愈,后续调养,劳烦先生费心。”他的目光深沉,里面包含着未尽之言——老夫人的安危,此刻已系于叶寒声一人之手。这令牌,是托付,是倚重,更是一道无形的责任枷锁。
“谢将军信任。”叶寒声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玄鸟令。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那玄鸟幽深的眼仿佛能看透人心。叶寒声知道,从这一刻起,叶寒声在这座森严府邸中的地位,已然不同。这枚令牌,是通行证,也是催命符。
沈朔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空寂下来的药房里回荡,渐行渐远。
药房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叶寒声将玄鸟令小心收起,走到水盆边,仔细净手。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疲惫的头脑清醒几分。窗外的天色已透出蒙蒙的青灰,漫长而惊心动魄的一夜即将过去。
就在叶寒声擦干手,准备整理最后散落的几味药材时,药房那扇厚重的木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没有脚步声。
一道清瘦孤拔的身影,操控着轮椅,滑过门槛,停在了药柜投下的阴影边缘。沈砚之。
他并未看向叶寒声,目光落在药案上那包尚未完全收起的、写着“沈砚之”名字的桑皮纸药包上。油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纸包,映出里面甘草饱满的轮廓。
药房里弥漫着浓烈的解毒药草气息,苦涩中带着一丝清冽。方才的惊涛骇浪似乎还残留在这片空间里,而他,像是风暴中心唯一一块沉默的礁石。
他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叶寒声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昏黄的光线下,清晰地映着跳动的灯火,也映着叶寒声此刻略带倦容的影子。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审视与沉寂的探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洞悉的平静,以及一丝极淡、极深的复杂情绪——是确认,是了然,更是一种无需言明的、在惊涛骇浪后尘埃落定的默契。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指向药案上那包属于他的甘草。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叶寒声,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寒夜里冰凌坠地的清响,穿透了药草苦涩的余味:
“当归三钱。”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锁住叶寒声的眼睛,那深潭之下,仿佛有幽微的火光跳跃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锋锐的探询,
“——可够?”
三个字,问的是药,又绝不仅仅是药。
窗棂外,晨光熹微,艰难地穿透沉沉的铅灰色云层和蒙尘的窗纸,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缕微弱而执拗的光痕。药房里,油灯的光芒似乎在这微弱的晨光里显得更加温暖、更加坚韧。
叶寒声看着他那双映着灯火与晨光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有冰封的沉寂,而是沉淀着一种历经惊涛后、更加深邃的力量。那无声的信任与此刻直白的探询,像两道藤蔓,紧紧缠绕住这深宅寒夜中唯一的光源。
叶寒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去看那包甘草,只是轻轻颔首,声音平稳,如同每一次精准的称量,在这充斥着余毒苦涩与新生微光的药房里清晰地响起:
“当归三钱,”
“——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