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轩文集 > 云上伞下,一页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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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三日夜晴,湖北三峡机场的跑道上,波音737客机庞大的机身轰然加速,载着我飞离这片曾经匆匆逗留的土地,直冲上黑如泼墨的夜空中。

从窗口俯瞰,湖北的万家灯火浩繁如星点,缓缓被云层遮没。夜已深,窗外风吹仍急,是以飞机常遇气流,久久仍未爬升至平流层。我随手拿起座位前的杂志,《一页湖北》,不禁哑然失笑,四天旅途匆匆,岂非就是一页而过的游记?

天地间只剩下飞机巨大的轰鸣声,放下手里的杂志,一夜间看过一页湖北,不禁泛起睡意。戴上耳塞,窗外夜色如此漆黑纯粹,唯一的作用应是让我安然入梦,立春已过,四下无雪,陌上花开,梦里一夜湖北,可缓缓醉矣。

......

一月最后一天,正值凌晨四点,星月暗淡,点点流萤,天地恍如梦中。追赶着第一班前往武汉的高铁来到广州,睡眼依旧朦胧。清晨第一抹日光投下,已到韶关,只是车外气温低,丝毫没有暖意。列车经过湖南时遇见了这天的第一场雨,细雨无声如雾,缠绕在叶片黄落的树上,湘山湘水氤氲在水雾间,一幅绝佳的南国山水国画跃然窗上,不禁痴醉。

想起那个同游北方的约定,始于冬季,也终于冬季,不然此刻窗外应是北方海边,白雪茫茫了吧。思绪凝结窗外的雨丝,漫天飘洒的雨珠也慢下了脚步,幻化成晶莹剔透的花,一片迷蒙的白色更使得一切如梦似幻。

是雪,雪花。

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南国的雪亦没有北方的凶猛,自灰朦的天空缓缓而降,落入墨绿色的大地里瞬即融为水,杳无踪迹,生如夏花之绚烂,逝去如白雪之静美。

列车如乘风驭电,抵达武汉。寒风如刀,花树凋零。繁花落尽,梦未醒,换乘的汽车停滞在沪渝高速上,仿佛时间静止,思念遥遥无期,岂非天注定?

路上积雪渐厚,车内暖气正盛,思绪不免迟钝。恍惚间听见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声音何其熟悉,蓦然回首,笑魇如花,是你。

那么远,那么近。

惊喜与疑惑间,你牵着我下车,走向高速下的小径,我想问个究竟,你只是笑笑,食指轻吻唇间,不需言语,只管彳亍,与你将万水千山走遍也值。

高速上仍在堵车,而我已经逃离无止境的等待,走向未知,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真实或是虚幻,正如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未可知矣。

雪依旧在下,风吹仍萧索。你我在茫茫的白色中行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渐渐消失,两旁开始出现杉树,还有蜀地杜鹃,偶尔还有几声鸦叫,转过一个弯,赫然出现一条蓝丝带般尚未被冰封的河流,河水蓝如宝石上的光彩,在白雪的衬托下分外引人注目。

你告诉我,“这是YC市境内的香溪,古时王昭君曾于此落下香料,美人之香,千百年流传,就是如今也不减其芳泽。此地虽外表看似穷山恶水,实则内部却是世外桃源,因其隐藏于深山中,自是外面的人所不知道了,直走入大山里住着几十户人家,他们时代安居于此,虽然不知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的发展,却自得其乐,怡然自得,这份心态很是难得。”

我听得入迷了,只是讷讷道:“是、是.....”,你回头看见落在后头的我,一抹浅笑绽放在你脸上,好像快要融化了这天地一般,我撑着无色透明的雨伞赶上你的脚步,遮挡落在你头上的雪花。香溪里面的娃娃鱼似乎看见了我们这对贸然闯进的行人,吞吐着水泡,躲在了岩石底下。

你忽而叹息一声道:“其实娃娃鱼是没有发声器官的,说它们叫声像孩子云云只是谬传,不过它们长寿而多子却是真的,不过这一来却引得迷信的人们将其捕杀。数量是越来越少了。”

她告诉我,再往前就是神农架林区,海拔将近两千米,古时神农尝百草以药世人,福泽匪浅,后人为了纪念他而有了神农架,里面栖息着许多珍稀的物种,金丝猴、红腹锦鸡、金雕、秃鹫等动物在此繁衍生息,辛夷花、银杏、黄柏等珍贵植物也妆点着这里的春夏秋冬。

将及神农架之巅,积雪也越来越厚,雪花如柳絮纷飞落在透明的伞上,伞下的我们就像在欣赏一部大自然的纪录片,看着雪花绽放、凋零亦不过弹指一挥间。

你忽然像孩子一般高兴地领着我走向一片开豁的地方,白茫茫的一片中仍可看出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正是一处绝佳的滑雪场,又不知从哪里忽然弄来两幅雪具,让我穿戴好。“你之前没滑过雪吧?”我笑笑,答案自是不言而喻,你说:“不要紧,很容易的,身体重心放前,下坡时雪板成内八字减速,脚掌微微向外张,向左转弯就把重心放右脚,反之亦然,你看我啊。”

说罢,你忽然向下滑去,我来不及反应,你的笑声已经变得远远的,被大雪吞没。我一紧张,脚一滑,就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滑去,速度飞快,雪面近乎没有摩擦,你告诉我的话早已飞去九霄云外,手脚失去控制,瞬间堕入冰冷的白雪里,失去知觉。

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柔软的白色中,却是一席棉被,冷风穿窗而入,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又在哪里,似乎只有坐在床边的你知道。你却不容我发问,只说:“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赶紧!”你拉着我的手走出房间,投入外面的夜色里。原来已经在城市里,却闻到不远处有船鸣笛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余音袅袅不绝于缕。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无星无月,冬雨如丝。撑着透明的雨伞飞奔,脚下的雨水溅湿了雪靴,仍乐此不疲,谁言冬风冬雨愁杀人?

果然来到三峡大坝。此前只听说它的发电量位列世界第一,为了建造这一大坝成千上万人失去了家园,却成就了它的举世无双。大船小船从上游而下,经过五道升降闸门,落差将近一百二十米,今日一见果然气势不凡,想到三峡大坝排洪时大水自一百多米滚滚而泻,磅礴的气势当真能震人心魄。不过现在大坝却很宁静,江水缓缓而流,若隐若现的水汽在江上,在夜色中本就难以分辨。念及此处,内心奔腾的江水忽而平静,只听见雨水滴答打在雨伞上。

身旁的她好像累了,奔跑过来时大概耗费了许多力气,此刻只能缓缓道:“千辛万苦打造这条大坝,多少人付出了汗水与鲜血,多少人背井离乡,却又造福了多少百姓?这是与非只能待到后世再作定论了。”

走了一天才记忆起自己还未用饭,走离水边,眼前又是山林。她领我走进一家位于悬崖峭壁间的饭店,此店有个别致的名字为“放翁”,想到自己今日也有陆游之雅兴,在深渊上与佳人饮酒下箸,心情大悦。湖北的菜肴想必是玉盘珍馐,不然怎的吃出了大诗人屈原,大美人昭君,还有陆游陆放翁这位大才子呢?果不其然,桌上佳肴琳琅满目,清蒸的武昌鱼鲜嫩软滑,黄州豆腐入口即化,红烧鮰鱼更是让我回味无穷,一看桌上还有黄焖甲鱼、鱼糕丸子,怎的都是鱼?随即想起她说过湖北素称“千湖之省”,是著名的“鱼米之乡”,全鱼宴也就不足为奇了。

雨已停、风吹仍旧。与君离别意,同是远游人。我想起你在北方海边。

那么近,那么远。

湖北三峡机场,你没有说再见便已不见,就像你今天突然出现一样。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仿佛你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收起雨伞,雨伞又倏忽消失。梦醒时分,我还在云里雾里。飞机上广播,广州地面温度为十摄氏度,准备降落。那本《一页湖北》原来还在我的手上,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原来的位置,那带着你的记忆的一页已经被折起,在云上44号K的位置上,纪念着这一夜湖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