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叶兰的声音仿佛从骨塔深处渗出，又似一根冰冷指节贴在灵魂颤栗最深的那个缝隙。她手里的青铜摄魂铃尚未荡起声波，铃身反却先有一道近乎看不见的青色裂纹蔓延出来，微光在她指间跳跃，从她寡淡的面容上映出疑似痛惜与决绝两种神色重叠。她静静凝望着缠绕大殿石柱上方的浮雕，那些镌刻的鬼影正于黑暗中默祷，仿佛为她的选择窃窃呜咽。
石门后的骨塔主厅里没有风，却有一股坚硬的冷意铺展开来，不需要任何显形的妖魔鬼怪，仅仅是时间自己在这里打旋儿，便足够让人感到手脚冰凉。林小叶站在门扉交错的裂缝之间，目光一遍遍扫过伙伴们的脸。他下意识摩挲着掌心那层已经渗出冷汗的尸斑，像是在抵御空气中无形的压力。无人开口，每个人的喉头都卡着一句难以启齿的名字——或许是自己，又或许是已然被轮回错置的前世角色。
“她说得对。”季火邪的嗓音冷酷而低哑，却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劝慰。他将左掌按在自己肩膀上，鳞纹沿着锁骨暗中爬行，业火的光晕短暂燃起又熄灭。他注视着加叶兰，“往前一步是业火修罗场，退一步便是旧事成冢。你的选择无错，但别把自己烧光。”
“烧光了才干净。”加叶兰眨了眨眼，终于抬手，铃尾微微一颤。
“先别摇！”林小叶声音发出时带了明显的抖音，在这死亡循环的空间里听起来格外瘆人。他强迫自己直视加叶兰的眼睛，不愿让胆怯写在脸上，却管不住身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之前灵魂置换已经搅得我们分不清东西南北，若再加一次摄魂铃，谁能保证不会彻底陷在骨塔的轮回里爬不出来？”
加叶兰没有辩解，只把铃微微收紧，眼神里有一丝淡淡的歉意。
石柱下，特木而依然一言不发。他的双眼一金一灰，灰色瞳孔深处有极细的裂隙正在缓慢收缩。他似乎察觉到那裂隙与塔内阴阳气息的流转一致。特木而蹲下身，将指尖落在冰凉地砖的某一组黑色裂缝上。“怨鬼不在这里。”他低低开口，“但有人，引了整个轮回的目光过来。”
“谁？”武田鬼诸低头，刀鞘里那悲鸣的躁动此刻压抑得近乎嗜血。他身体像一根紧绷的弓弦，直直盯着塔壁浮雕中那些幽影的面庞。
“我是说——”特木而停顿，眼中苍狼之光骤然明亮，“整个骨塔，是被某种关于‘誓言’的执念缠住的。”
空气倏忽绷紧。加叶兰的摄魂铃在指间瑟瑟作响，正要点触铃舌，却在低微的嗡鸣下，塔顶突然传来一阵骨骼断裂般的爆响。
一道细微的青影冲破浮雕，像一道残魂夹着疾风斩下，直扑人群中央。
“退开！”季火邪猛然挥袍横扫，一道业火虚影在空中堪堪挡住来袭的阴魂，但阴魂本身仿佛无惧烈焰，反而在火光中生出黑色利爪朝着特木而咽喉撕去。
林小叶咬牙冲上前，勉力以傩戏咒语反制，却在低声喝颂时，脸颊新添一道青色尸斑，身子晃了晃，几乎将诡命之书从袖中抖落。
危急之际，特木而眼中苍狼之瞳骤亮，他左手按在眉心，低声咒祭：“以狼目为誓，抵泯渊死气，护同族寸阴。”伴随着咒语，他右目化作幽蓝星芒，骤然射出一道炽烈的光束。那光束洞穿空间，直接劈开阴魂，而余光席卷而上，攀附塔顶浮雕，使其短暂失色。
塔顶澈然一空，那青色阴魂于明星流转间瞬时溃散，化为丝丝细流没入大殿石缝。空气似乎回暖了一瞬，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震得一时语塞。
只是下一刻，血的代价浮现。特木而捂住左眼，指缝间渗出点点暗红，不再有苍狼神辉。
“你……”林小叶愣住，心头一凉，他下意识伸手，却又不知该不该触碰。
“只能救一次。”特木而声音沙哑，每个音节都仿佛浸着寒彻骨髓的痛苦。他站起时脊背依旧挺直，苍狼之瞳只剩下灰色，仿佛岁月一下子在他眉宇间烙刻下无数风霜。
加叶兰轻轻收起摄魂铃，钻进袖口的手指轻微颤抖。她抬头看向特木而，眸里闪烁着一瞬的复杂——怜惜、敬重、以及深藏的负疚，却终究未倾于言语。
“我要的是出路，不是牺牲。”林小叶颤声道，“你早知这些生死法则偏心本地守境者？还是说，我们谁都逃不掉诡境的傀儡戏？”
“枷锁既生于血脉，也系于执念。”特木而正色，苍狼瞳彻底暗淡，只剩下血色印痕沿着眼角流下。他缓缓转身，注视着骨塔深处那条尚未开启的石阶，“怨与悔无法解脱时，骨塔就会如饥似渴。只有以性命为誓，方可争得片刻喘息。”
“你用一只眼为我们换下这一劫，接下来就得更小心。”季火邪位于队伍后侧，漠然嘴角抖了一下，内心深处的某处柔软不可控地变得刺痛。他握了握左臂，鳞纹控火之力亦有暗中溃散之势。
大厅短暂的安全让众人松了口气，可空气里弥留的腥涩与骨灰味提醒每个人——危机远未解除。林小叶咬着嘴唇，不自觉地站到了特木而身旁。武田鬼诸收紧刀柄，不知是因为对特木而的敬佩，还是开始对自己的命数生疑。他右拳轻击刀鞘，刀内百鬼蠢蠢欲动，在静默间呼吸加重。
“往上走吧。”加叶兰目光坚韧，袖中铃身的青纹此刻如血缓缓晕开，昭示着另一轮摄魂牺牲的代价将至。
一行人迈步攀登灰白色石阶，骨塔内部阴影如同泯川彼岸浮萍般缓缓游走，似乎在窥伺着下一个灵魂置换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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