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偌大的南镇抚司下辖疆域,划分“三十六卫一所”。..
分别由司内三十六位深藏不露的百户执掌:青云卫、雾隐卫、缥缈卫、破浪卫、聚星卫、锁云卫、惊澜卫、千仞卫、踏雪卫……等以及谢阳所在的——竹林百户所!
其中聚星卫百户所,乃是由南镇抚司驻该地千户吴凉亲自坐镇,堪称三十六卫之首。
那风景最为清幽、遍植竹林的百户所驻地,却是资源最为贫瘠、人手最单薄之处。
竹林百户所的主事李浩然,乃三十六位百户之中最年幼者,性喜疏淡,不慕权势,犹如闲云野鹤,从不与那九位握有重权的师兄争雄攀比。
至今,膝下也仅有周万山、谢阳、陈昙三名亲随弟子。
除却周万山是碍于人情不得不多加管教之外,谢阳与陈昙,皆是李浩然在荒村废庙、乱葬岗上捡回抚养成人的弃儿。
按南镇抚司此方地界铁律,每代执事者,皆需自各卫所千挑万选出的“总旗”中遴选出十位百户。
而这百户之首,即大师兄,更是聚星卫千户之位的当然继任者!
其所辖之地,无论兵甲、功法、亦或是这方天地间最为浓烈的“煞气”资源,聚星卫皆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为此“大师兄”之位,及那统领一方的百户权柄,三十六卫一所弟子之间,早历经了上百载血雨腥风的倾轧争夺!
人人皆为此名额焚膏继晷,搏命锤炼。
正是在这等残酷压迫与无上野心的鞭策之下,各卫所弟子的武功进境才一日千里,凶猛精进。
这片浩渺疆土,名为“四象界”。
南镇抚司驻守的这片辽阔边陲,仅是那“四象界”玄武域的一隅。
于寻常黎庶眼中,这玄武域中存在着数处绝险凶地,譬如那终年被诡异黑雾笼罩的“万骨峡”,或是传说中吞噬过万军的“无底迷谷”。生灵勿近,飞鸟绝迹!
唯有修为高深、踏入那超凡门槛的武道凶人方知晓,这些绝地凶域的深处,实则隐藏着撕裂空间、遁入那更为浩瀚广博、煞气冲天的“朱雀域”的神秘通路!
而那传说中武道圣境般的“白虎域”入口,亦同样以类似诡秘凶险的形态,隐伏于朱雀域的未知绝境!
欲要登临其上,需有撕裂当前世界天地桎梏的无上伟力!
四象界之辽阔,远非大明本土所能比拟!
东极至于西陲,横贯多少万疆?
南疆至于北荒,纵越几何山川?
典籍从未记尽,唯有茫茫天地为证!
在这无法想象的浩渺大地之上,亘古流传的神话与传说数之不尽,帝王将相如过江之鲫,盖世豪杰前赴后继,皆欲于这铁血舞台,刻下属于自己的不朽名讳!
今日金樽美酒纵情宴饮,观美人轻纱曼舞,焉知明日不是囚牢中人,铁链锁颈,引颈受戮?
今日龙袍在身,九五至尊,谁敢言他朝兵败如山,项上头颅悬于敌酋刀下?
今日不过荒野流寇,落草贼子,岂料得明日便黄袍加身,坐拥万里江山?!
在这片充满血腥奇迹的大地上,一切皆有可能!
与大明的朝廷疆域相似,庙堂之外,自有其江湖!
有江湖,便有不甘约束的豪客猛士,有快意恩仇的刀光剑影!
有侠以武犯禁的壮歌,亦有恃强凌弱的邪行!
正邪之争,如阴阳纠缠,贯穿岁月长河。
在这永无止境的搏杀中,各自形成了森严恐怖的帮派体系、诡异凶悍的功法秘术、以及铁血的生存信条。
或百年血战,搅动得天地失色;或互不侵扰,维持着暗流涌动的短暂平和。
世道沧桑,本就诡谲莫测。
然无论正道侠士,抑或魔道巨擘,在寻常黎民眼中,皆有一个令他们闻风丧胆的统称——武者!
侠以武犯禁,在任何一个弱肉强食的天地,皆是颠扑不破的铁律!
“武”之一字,包罗万象。
而其最令人刻骨铭心的,莫过于那赤裸裸的——暴虐与毁灭!
一言不合,七步之内血溅三尺,是武!
沙场搏命,一人一刀荡平千军,马踏连营,亦是武!
千里独行,杀人越货如探囊取物,更是武!
武,色彩斑斓,杀机亦无穷!
除却人族武者,这方天地还蛰伏着几支曾显赫一时、如今却仅存于古老石板刻痕中的神秘异族。
诸如“天魁”、“地煞”、“人屠”三星圣族。
传闻其祖上煊赫一时,天赋异能诡谲莫测,甚至曾与人族争霸四象天阙,鼎足而立!
却不知何故,于漫长岁月之前就已黯然凋零。
亦或还有其他隐世种族,但其存在,比那斑驳史书上的断章残句还要缥缈难寻……
纵是谢阳前世凶名赫赫、纵横数十载,所见的零星异族亦屈指可数,且皆为血脉低微的残存旁支。
至于那三星圣族的核心血脉,是否彻底湮灭,还是潜藏于某个不为人知的绝境秘境?
即便是他,前世亦无从得知。
人族武者,无论正邪所修何道——指、掌、腿、拳、刀、剑……皆循铁律阶梯而上:徒、士、者、师、宗、尊、王、皇、帝、圣。直至那虚无缥缈、执掌天地权柄的——至尊!
十一境通天路,每境又分九品生死门!
修行拳掌者,统称炼武。
武徒、武士、武者、武师、武宗、武尊、武王、武皇、武帝、武圣!
钻研刀道者,唤为求刀:刀徒、刀士……乃至刀圣!
唯剑道一途,初时大同小异,然至“皇”级之境,却独称“帝”境!此乃远古第一位执掌玄天剑的恐怖存在立下的规矩,缘由早已无人知晓。
圣级,已是常人认知中无可匹敌的绝巅!
因古往今来能登临“至尊”者,亿万武者中,亦是凤毛麟角,几成神话!
传闻至尊挥手可改天换地,一念之间沧海桑田,破碎虚空如履平地!
然传说终究是传说,凡俗之中,莫说至尊,纵是圣者,亦如神龙隐现云端,毕生难觅其踪。
千百年光阴流转,真正君临四象界、威慑亿万生灵的,往往是那些踏足“帝”、“皇”之境的绝代凶人!
谢阳所在的南镇抚司竹林百户所,便位于这皇权尚可压制万法、世俗力量犹存的“玄武”地域。
在此方天地,千户府乃至那金陵紫禁城传来的朱砂谕令,便象征着无上的秩序与威严!
“尔等三人,入内回话。”
一身洗得泛白的素青色文士长衫,气息出尘、神情淡漠如古井深潭的李浩然静立于遍植竹林的百户所门庭之前。
目光掠过谢阳额角那狰狞血痂,眉头只如微风拂过的湖面般微微一蹙,便复归那万事不萦于怀的平静。
“师父!”周万山抢前一步,语气带着刻不容缓的焦急,眉宇间皆是浓得化不开的“关切”,“两位师弟切磋时一时错手,谢师弟伤得不轻,流了许多血!恳请师父恩赐一些卫所秘藏的‘凝血续骨膏’,也好让谢师弟少受些苦楚!”
他言辞恳切,字字句句听来皆为手足情深,没有半点刻意加重某字的意味。然而这番状似关怀的禀告,无异于在李浩然面前,将“错手重伤同门”的罪名,狠狠砸在陈昙头上!
“无妨。”李浩然也不知是听不出其中机锋,还是根本不在意,语声如竹叶拂石般清冷平淡,“少年人筋骨正韧,受点皮肉之苦,未尝不是砥砺。只要未伤及根本,危及性命,何须这般惶急?”
谢阳凝视着眼前这张温润儒雅、如古画圣贤般的容颜,一股源自神魂深处的暖流瞬间奔涌,几乎要将那沉寂两世的心脏融化!
若非强自克制,几乎就要扑上前去,如稚儿般紧紧抱住这位亦师亦父的恩人!
前生今世,师父李浩然,永远是他冰冷血腥的武道生涯中,那唯一不变的温暖源头。
自己这位师父,外表温和恬淡,与世无争,如同一卷古老无争的书卷。
然这卫所内外的大小因果,桩桩件件,何曾有一丝遗漏于他那双看似无波的眼眸?
其心思缜密,深藏不露,外人根本无法想象!
那位从不显山露水的李百户,体内蛰伏着何等磅礴惊世的能量,世人更是无从得知!
谢阳刻骨铭心般铭记着——四年之后,一场席卷整个南镇抚司下辖疆域的惊天浩劫降临!
在那烽火染遍苍穹、烈焰焚尽四象楼所衙舍的地狱景象中,李浩然白衣如雪,一人一剑,如闲庭信步般在熊熊火海与漫天血雨间纵横穿梭!
剑芒起落处,尽是强敌碎裂的残肢与凄厉绝望的惨嚎!
以他当日的惊世修为,本可轻易遁走,远避灾祸,然而他至始至终,坚守于那片化作修罗场的焦土之上!
直至……整个四象楼所彻底化作瓦砾飞灰!
那一刻,谢阳才真正明白,自己那位在竹林所内低调得如同隐形人般的师父李浩然,竟赫然是这南镇抚司地界内,修为最深不可测的顶尖巨头之一!
其一身修为,早已臻至武宗巅峰,甚至半只脚踏入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尊之境!
最终,在尸山血海中,重伤垂死的谢阳被李浩然发现。
他飘然而至,一掌击晕谢阳,随即便是天旋地转,无数冰冷的尸体压覆而下……
那是师父以最后残存之力,为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子留下的一线生机。
然而,自那以后,漫漫前世,他再未寻得师父一丝踪迹,更不曾听闻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寻师、护师、报师恩!
此三愿,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前世凶戾的灵魂深处,至死方休!
却终究成了他前世最大的、无法弥补的缺憾!
此刻,这张魂牵梦萦的面容近在咫尺,谢阳心中百感交集,如巨浪翻腾,一时竟难以自持。
“三月之后,便是九卫一所演武大较。”李浩然平静的话语将谢阳拉回现实,“尔等三人,当勤勉修行,力求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获晋升‘总旗’之格。此乃我百户所盛事,不可懈怠。”
“谨遵师父训示!”三人齐声应诺。
“我南镇抚司规矩不同旁处。三十六卫一所百户之职,历来由总旗之中决出。为师自然也盼你等之中有人能更进一步,执掌这竹林之地。”
李浩然淡然一笑,袖袍轻拂,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然若机缘未至,亦不必强求。届时为师便带尔等另择一处清静山野,布衣躬耕,安度余生便是。”
谢阳心中无声苦笑,师父啊师父,你这般超然物外、视权势如浮云的性子,真是半点未改。
这等关乎前程命运的大较,旁人无不视若登天之梯,拼死相搏,在你眼中,竟真的轻若鸿毛!
“弟子定当竭力苦修,绝不辜负师父厚望!”周万山眼中陡然迸射出灼热的、名为野心的光芒,抱拳躬身,声音激越,誓言掷地有声。
“嗯。为师有事,需外出数日。”李浩然语气平静无波,“或需在大较之后方能归来。你等只需依往常规矩自行修炼即可。”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愕然。
大较在即,三十六卫所哪位主事的百户大人不是日夜督促亲随弟子演练杀伐之技?
自己这位师父,竟在如此节骨眼上撒手远行?
将关乎弟子前程、百户所地位的大事全然置之于度外?
“师父还请一切小心!”
谢阳目光沉凝,字斟句酌,缓缓道,“师父既决意于此时出行,必有那非去不可、不容延误之要事牵动……”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似乎穿透了李浩然平静的表面,看到了那隐藏的凶险,“「乾坤定势焉能移……江流自东去,石阵峙如初!来日方长,此去艰险重重,正如师父教导我等一般,万事不可强求。弟子唯望师父平安归来,别无他求。”
谢阳的记忆深处清晰浮现,李浩然此行,非但耗时足足半载,更是重伤而回!
需潜修年余方可恢复元气!
以其武宗之境,在强者如林、但也受大明律法无形约束的玄武疆域,能伤他者已是凤毛麟角。
惟有一种可能:遭遇众多强敌合围,或……是他踏入了那远超玄武域想象的凶地——朱雀域!
“乾坤定势焉能移……江流自东去,石阵峙如初!”如同九天炸雷,毫无征兆地轰入李浩然耳中!
他原本古井无波的身躯猛地一震!
脚下青砖竟无声地裂开数道细纹!
仿佛有九天惊雷直贯天灵,李浩然骤然僵立当场,双目失神,竟陷入瞬间的呆滞!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如同穿透阴云的破晓之光,死死盯住谢阳,其内闪烁着震惊与前所未有的奇异光彩!
这三个弟子,周万山热衷于权势,渴望染指“大师兄”之位已是司马昭之心。
陈昙心思懵懂,如同未琢璞玉,唯谢阳……这孩子竟在第一时间便洞察到自己此行凶险难测!
其言辞之中暗藏的深意,已然令人心惊!
而最关键的,还是那句话!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落在他这位困于武宗瓶颈多年的心湖之中,竟如投石击水,激起的涟漪瞬间撼动了那道困扰他数载、坚不可摧的玄关壁垒!
谢阳心下暗叹一声,师父,莫怪弟子借机阻你行程。
实因前世您老此去,重伤垂死,几乎命丧黄泉!
那等险境,足以证明以您目前修为,尚不足踏足那凶域!
且安心留下,参透今日弟子所赠机缘吧……
“乾坤定势焉能移……江流自东去,石阵峙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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