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墙头的守卫张着嘴,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岗哨里,三角眼男人和他的同伴脸色惨白如纸,双腿控制不住地打颤。王三手捻着那根兽骨牙签的手指僵在半空,小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惊骇。他甚至忘了缩回门内,就那么僵立在门缝的阴影里。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门栓旁那个身影上。
陈灼缓缓直起身。他手中的噬骨刃,骨灰色的刃身暗红的血线如同活过来的血管,在粘稠的血浆下疯狂蠕动、起伏,贪婪地汲取着仇敌的生命精华,发出微不可查的“嘶嘶”轻鸣。
他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左颊那道蜈蚣般的旧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唯有那只冰冷的右眼,幽蓝的光芒如同鬼火,缓缓扫过门内门外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根巨大的金属门栓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一丝冰冷一闪而逝。
“现在,”陈灼的声音响起,嘶哑、平静,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它够结实了。”他抬起沾血的噬骨刃,锋利的刀尖指向大门内侧,“开门。”
两个字,如同不可违抗的神谕,砸在王三手和那两个筛糠般抖动的守卫身上。
“嘎…嘎吱……”三角眼男人如梦初醒,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脚并用,几乎是扑上去和同伴一起,奋力推动沉重的钢板原木大门。
“吱呀——哐当!”
大门彻底洞开,门后宽阔破败的景象暴露出来。
一股浓烈、如同发酵泔水桶被打翻的气息——猛地涌出,狠狠拍在陈灼和白露的脸上。
陈灼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白露则被这混合气味呛得又是一阵咳嗽,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灰白眼眸里水光氤氲,巨大的恐惧因这陌生而充满恶意的环境更加浓重。
王三手终于回魂,下意识后退两步让开道路,脸上挤出谄媚的笑,捻骨签的手指却依旧僵硬:“小…小兄弟,好手段!英雄出少年!快请进!”他的小眼睛飞快扫过陈灼腰间的噬骨刃和鼓囊的衣襟,又忌惮地瞥了一眼门外那根染血的门栓和李断铁扭曲的尸体。
陈灼没理会,拖着沉重的步伐,率先踏入大门。
白露紧紧跟在他身后,冰凉的小手再次死死抓住了陈灼破烂衣角的下摆。
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血腥场景,却隔绝不了死亡气息和无数道投射而来的、复杂难明的目光。
门内是罐头厂曾经的装卸区。地面坑洼,布满油污和不明污渍。四周堆满废弃物:锈蚀的机器残骸、空瘪的油桶、破烂的集装箱、腐烂的木箱山。几处破帆布和塑料板搭建的窝棚歪斜在角落,散发出更浓的霉味和体臭。
院子中央,一个废弃油桶改装的火塘燃着微弱火焰。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男女麻木地围坐着烤火,眼神空洞,对门口的动静毫无反应,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木偶。
更多的目光来自阴影里和高处。一些穿着稍好、手持简陋武器的人(磨尖的钢筋、自制弓箭、一两把老旧猎枪),正冷冷地打量新来的陈灼和白露。眼神里充满审视、冷漠、警惕,以及毫不掩饰的、如同鬣狗看到受伤猎物般的贪婪。一个缺了门牙的汉子咧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贪婪的目光在噬骨刃上舔舐;另一个抱着老旧的猎枪,枪管锈迹斑斑,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扳机护圈。
陈灼幽蓝的右眼不动声色扫过全场。视野中,大多数人散发着代表饥饿和虚弱的黯淡“黄光”,少数强壮些的散发着蛮横的“浊光”。
“看什么看!散了!”三角眼男人色厉内荏地朝院子里吼了一嗓子,效果甚微。他和同伴缩在门后阴影里,眼神闪烁。
王三手搓着手凑近,脸上堆笑,小眼睛滴溜溜转:“小兄弟,地方简陋,好歹能遮风挡雨!就是…进门费…还有你打死了李断铁,他可是清风帮的小头目…”他拖长调子,捻着骨签的手指点了点陈灼的衣襟,“兄弟们担着天大的风险呐!总得…意思意思,安个心不是?”
晶核!或者那把骨刀!
空气瞬间紧张。贪婪的目光更加赤裸。
陈灼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冰冷的右眼如同冰锥刺向王三手。
王三手笑容一僵。
陈灼完好的左手,缓缓探入鼓囊的衣襟。
所有人呼吸一滞!贪婪的目光聚焦!晶核!
王三手小眼爆发出狂喜!
然而,陈灼掏出来的,是一颗沾着污血泥土的灰白色劣等晶核——最垃圾的那种!
陈灼两根手指捏着它,如同捏着一颗石子。
“这个,”他声音漠然,将劣等晶核随意抛向王三手,“进门费。”
王三手下意识接住,入手冰凉滑腻带着腐臭。他看着掌心这颗垃圾般的晶核,谄媚笑容瞬间凝固。
“你!”王三手气得胡子翘起,捻着骨签的手指指着陈灼,声音尖利,“打发叫花子呢?!就这破玩意儿?!李断铁的事怎么说?!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陈灼的左手,再次探入了衣襟。
这一次,掏出来的是一颗鸽子蛋大小、通体圆润、散发着微弱却纯净温润白光的晶核——双头尸犬的晶核!
陈灼捏着这颗珍贵的乳白晶核,冰冷的右眼扫过王三手,扫过周围呼吸粗重、蠢蠢欲动的人影,最后,落在院子角落那群麻木的流民身上。
“想要?”陈灼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掌控生死的残酷,“可以。”
他捏着晶核的手指微微用力。
“嗡——!”
一股强大而狂暴的能量波动猛地爆发!柔和的白光瞬间变得刺目!晶核内部如同有熔岩翻腾,狂暴的能量波动让院子中央火塘的火焰都猛地一矮,随即疯狂摇曳起来,火星四溅!离得近的几个流民被无形的气浪推得向后踉跄,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嘶……”所有人倒吸凉气!贪婪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陈灼冰冷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惧的脸,最后定格在王三手身上:“李断铁,是我杀的。他的麻烦,我接着。谁想替他出头,”他捏着那颗光芒吞吐的白光晶核,手指微微收紧,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现在就可以过来拿。”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
没人敢动。没人敢说话。
陈灼冷哼一声,手指一松,乳白色的晶核恢复了温润柔和的光芒,被他重新塞回衣襟。
他不再看任何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院子角落,一处相对人少、靠近高大砖墙的阴影。
白露紧紧跟在他身后,冰凉的小手依旧抓着他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看着陈灼和白露在角落的阴影里坐下,王三手才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恨恨地瞪了陈灼的方向一眼,低声咒骂了一句,灰溜溜地钻进了院子深处一个相对完整的铁皮棚子里。
院子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麻木的流民依旧围着微弱的火塘。手持武器的守卫在远处阴影里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角落的陈灼。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伤口火辣辣地疼。陈灼靠在冰冷的砖墙上,闭目调息。幽蓝视野内视:右臂伤口处,被尸毒侵蚀的灰败气息已被压制到角落,新生的肉芽在微弱的暖意下缓慢蠕动;但肋骨的断裂处,钻心的刺痛如同钢针,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他需要休息,更需要食物和水。
“水……”一声微弱嘶哑的呻吟从不远处传来。
陈灼睁开眼。只见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老妪,蜷缩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破麻袋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院子中央——那里有一个用废旧塑料桶接雨水形成的小水洼。
水洼里的水浑浊得如同泥浆,枯黄的败叶漂浮其上,几只肥硕的蛆虫在水面下缓缓蠕动,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流民正围在水洼边,用破碗或脏兮兮的手,小心翼翼地舀起那浑浊的污水,迫不及待地往嘴里灌,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争夺水源的推搡和低声咒骂时有发生。
浑浊的污水……陈灼眉头紧锁。但他现在也急需补充水分。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陈灼身边、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白露,似乎也被那“水”字吸引了。她微微抬起头,枯草般的白发下,那双灰白眼眸,茫然地望向那个浑浊的水洼。干裂起皮的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
“露露……”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无尽委屈和干渴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溢出。
陈灼看了她一眼,强撑着站起身。
白露似乎理解了他的意图,也怯生生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紧紧跟在他身后,小手依旧抓着他的衣角。
两人走向那个浑浊的水洼。靠近引起了流民的警惕和敌意,如同护食的野狗。但当陈灼冰冷的右眼扫过他们时,那几个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让开一点位置。
陈灼蹲在水洼边,看着那浑浊腥臭的水面,胃里翻腾。他拿出一个捡来的破铁碗,忍着恶心,舀起了半碗漂浮着枯叶和蛆虫的污水。
就在这时!
那个一直盯着水洼的老妪,像是被那碗水刺激到了,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垂死挣扎的疯狂!她猛地从麻袋上扑了过来,枯瘦如柴的手臂如同鹰爪,狠狠抓向陈灼手中的破碗!
“水!给我!”老妪发出嘶哑的尖叫!
陈灼重伤之下反应慢了一瞬,对垂死老妇也并未提起十分的戒心,手中的破碗竟被老妪一把抓住!
“噗嗤!”
浑浊的污水泼洒出来!
“呃!”一声短促的、带着窒息般痛楚的闷哼响起!
是白露!
老妪抢夺水碗时用力过猛,身体失去平衡,枯瘦坚硬的手肘如同木棍,狠狠撞在了紧跟在陈灼身后的白露胸口!
白露瘦小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踉跄跌倒!胸口被撞的地方甚至肉眼可见地凹陷了一下!
“噗通!”
她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泥水!手中的破碗也脱手飞出,剩下的浑浊污水,尽数泼洒在了她苍白的小脸上和白发上!
污水顺着她尖俏的下巴滴落,流进她干裂的嘴唇,也流进了她那双因为剧痛和突如其来的巨大委屈而骤然睁大的灰白眼眸!
时间,仿佛凝固了。
白露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湿透,肮脏的污水混合着污泥,沾满了她苍白的小脸和单薄的破衣。胸口火辣辣的疼痛和摔倒的冲击让她全身骨头都在呻吟。
所有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幼小心灵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幼兽濒死的悲鸣,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紧接着,大颗大颗的、晶莹剔透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眶中汹涌而出!
泪水滚落,混着脸上肮脏的泥水,顺着她尖俏的下巴,滴落在身下浑浊的污水洼里。
“吧嗒…吧嗒…”
泪珠滴落的声音,在这死寂压抑的院子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就在那晶莹的泪珠滴入浑浊污水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以泪珠落点为中心,一圈极其微弱、却纯净得不可思议的淡蓝色涟漪,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
那圈淡蓝色涟漪所过之处,漂浮的枯叶虫尸如同被分解般消失无踪,油污沉淀化为乌有!浑浊的泥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透明,水面瞬间凝结出细碎的冰晶纹路!
腥臭的气息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冰雪气息的凛冽清新所取代!靠近那片清澈水域的地面,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一股纯净的寒意弥漫开来,让离得近的几个流民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
仅仅几秒钟!
白露身下那一小片污水,以及她泪水滴落的那一小块区域,竟然变得清澈见底!如同山涧最纯净的泉水!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水底沉积的沙石!与周围浑浊腥臭的环境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的死寂!连火塘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如被施了定身法!包括那个抢水的老妪,她枯瘦的手还保持着抢夺的姿势,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一片突然变得清澈见底、散发着寒气的冰域,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王三手从铁皮棚子里探出了头,小眼睛瞪得溜圆!
围在水洼边的流民们忘记了争抢,张大了嘴巴!
就连角落火塘边麻木的人群,也茫然地抬起了头,空洞的眼中映照着那片奇异的清泉。
陈灼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幽蓝的右眼死死锁定在那片清澈的冰域上,又猛地转向跌坐在泥水里、无声哭泣的白露!
泪水正不断从她灰白的眼眸中涌出,滑过满十泥污的脸颊。而她周身那层微弱的冰蓝色光晕,此刻正如同风暴中的烛火,随着她无声的抽泣而剧烈地波动、明灭!每一次波动,都有一股更加纯净、更加凛冽的寒意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让她身下的泥水都开始结出细碎的冰晶!
短暂的死寂后——
“净…净水?!”
“她…她的眼泪?!”
“妖…妖怪啊!”
“神…神仙显灵?!”
炸了锅般的嘶喊,在人群中轰然爆发开来!
陈灼的目光死死钉在白露身上,眼底深处,冰冷的警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交织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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