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如同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刺痛。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气、腐烂垃圾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混合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凌绝尘猛地睁开眼。
入目的不是九霄云海、琼楼玉宇,也不是他那座可俯瞰万界的“绝尘仙宫”。只有一片低矮、肮脏的屋檐,雨水正顺着破瓦的缝隙滴落,砸在他脸颊旁浑浊的泥水里,溅起几星肮脏的水花。
剧痛,从四肢百骸汹涌袭来,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经络中疯狂穿刺、搅动。这具身体孱弱得可怜,经脉郁结得如同被顽石堵塞的溪流,气血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流动。更深处,是灵魂撕裂般的痛楚,那是仙骨被强行剥离、元神遭受重创后留下的永恒烙印。
“呃……”一声痛苦的闷哼从他干裂的唇边溢出,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记忆的碎片如同狂暴的潮汐,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凝聚的意识。
——璀璨夺目的仙光!震耳欲聋的法则轰鸣!
——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云无涯!
——“绝尘兄,为了这‘天道源核’的秘密,只能请你……永寂了!”
——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整个宇宙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脊梁上!他清晰地“听见”自己那蕴含万载修为、坚不可摧的仙骨,在挚友亲手布下的绝阵中寸寸崩碎的声音!
——意识被撕裂、拖拽,坠入无边的黑暗与冰冷……
背叛!彻骨的背叛!
凌绝尘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属于仙尊的、睥睨众生的神光在眼底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痛楚、滔天的恨意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所淹没。
他不是在做梦。
他,曾经屹立于仙界之巅的至尊之一,凌绝尘,真的被抽去了仙骨,打碎了道基,连残魂都被打入了这个……这个被仙界视为蝼蚁巢穴、灵气枯竭、只知锤炼筋骨皮膜的**凡俗武道世界**!
“嗬……嗬……”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破烂单薄的粗麻衣襟里,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饥饿,一种他早已遗忘的感觉,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胃袋。
“臭要饭的!滚远点!别挡着爷的路!”一声粗鄙的怒骂伴随着一股大力踹在他的腰侧。
凌绝尘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墙角,激起一片污水。他勉强抬起头,看到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油腻外袍的屠夫正嫌恶地瞪着他,手里还拎着半扇滴血的猪肉。
“张屠户,跟个废物置什么气,晦气!”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谄媚地笑着,“这小子是城西凌家的那个‘天残’,天生经脉郁结,练不出半点内劲,被赶出来好几个月了,跟条野狗似的。”
“呸!废物!”张屠户啐了一口浓痰,那粘稠的液体险险擦着凌绝尘的脸颊飞过,落在泥水里。“看着就碍眼,再让老子看见你在这条街乞食,打断你的狗腿!”
污言秽语如同钝刀,切割着凌绝尘仅存的尊严。仙尊的傲骨在胸腔里疯狂燃烧,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蝼蚁般的存在碾成齑粉!但现实是,他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欠奉。这具名为“凌绝尘”的废柴少年的身体,实在太弱了。饥饿、寒冷、伤痛,几乎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滔天的恨意需要力量去宣泄,无边的屈辱需要实力去洗刷。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在这被视为泥沼的凡尘中,找到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靠近。
张屠户显然心情极差,似乎觉得刚才一脚还不够解气,狞笑着又走了过来:“妈的,看你小子那眼神就不爽,跟条毒蛇似的!老子今天非要好好‘照顾照顾’你!”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朝着凌绝尘的头脸扇来!
生死危机!
凌绝尘的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属于仙尊的战斗本能和洞察力在绝境中被强行激发!虽然身体孱弱,但仙尊级别的神魂和对能量、规则的感知并未完全消失!
就在那巴掌即将落下的电光石火间,凌绝尘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张屠户挥动手臂时,肩、肘、腕几处关节肌肉的瞬间鼓胀与气血流动的轨迹!他甚至能“看”到对方体内那粗陋不堪、毫无章法的内劲(或者只能叫蛮力)在几条主要经脉中混乱地奔涌!
**破绽!致命的破绽!**
在仙尊眼中,这种攻击简直粗糙得如同孩童嬉戏,浑身上下都是可以一击致命的空门!若是他还有万分之一的力量……
“呃啊!”凌绝尘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求生的意志压榨出这具残躯最后一丝潜力!他没有试图格挡那足以拍碎他头颅的力量,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自己“看”到的、张屠户因发力而暴露出的肋下某处极其细微的气血迟滞点,屈指如锥,狠狠一戳!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戳破皮囊的声音响起。
“嗷——!”预想中的骨骼碎裂声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张屠户杀猪般凄厉的惨叫!他那势大力沉的一巴掌离凌绝尘的脸颊只有寸许距离,却硬生生僵在半空!整条手臂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耷拉下来,半边身体都麻痹了,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只剩下惊恐和剧痛带来的扭曲。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张屠户惊骇欲绝地看着地上那个眼神冰冷如深渊的少年。
凌绝尘一击之后,浑身力气彻底耗尽,眼前阵阵发黑,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了。刚才那一下,完全是依靠仙尊级别的战斗意识和洞察,调动了这废柴身体里最后一点残存的气血,精准地截断了对方发力时一处关键的气血节点。这放在仙界连雕虫小技都算不上,但在这凡俗武道世界,却产生了奇效。
“废物!你用了什么妖法!”旁边的瘦子也吓呆了,色厉内荏地叫骂着,却不敢上前。
张屠户又惊又怒,强忍着半边身子的麻痹和剧痛,独臂抡起那半扇沉重的猪肉,眼中凶光毕露:“老子砸死你!”
沉重的阴影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当头罩下!这一次,凌绝尘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的阴影降临。仙尊的骄傲在心底咆哮,不甘如同岩浆般翻涌,却终究敌不过这具凡躯的极限。
难道刚入凡尘,就要殒命于此?死于一个屠夫之手?何其讽刺!何其不甘!
就在那沉重的猪肉即将砸碎凌绝尘头颅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剑鸣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一道清冷、澄澈、仿佛能割裂昏暗雨幕的白色剑气,后发先至!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精准到极致的优雅与冷漠。
嗤啦!
那半扇沉重的、沾满血污的猪肉,如同被最锋利的裁纸刀划过,瞬间从中整齐地剖开!腥臭的内脏和血水哗啦啦淋了张屠户满头满脸!
而那缕剑气余势未消,轻柔却无可抗拒地拂在张屠户壮硕的身躯上。
“砰!”
张屠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庞大的身躯离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对面店铺的门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然后软软滑落,彻底昏死过去。旁边的瘦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尖叫着逃走了。
冰冷的雨还在下。
凌绝尘躺在一片狼藉的泥泞和血污中,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雨幕深处,一道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一袭白衣,在灰暗肮脏的街巷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耀眼夺目。雨水仿佛在刻意避开她,在她周身形成一层朦胧的氤氲。身姿窈窕而挺拔,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竹。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连鞘长剑,剑柄末端镶嵌着一颗小小的、仿佛蕴含星光的宝石。
她的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澈,冰冷,如同亘古不化的寒潭,又似倒映着九天星河,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最深的秘密。此刻,这双眸子正平静地、不带任何情绪地俯视着泥泞中狼狈不堪的凌绝尘。
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纯粹的审视。
凌绝尘残存的仙尊神魂微微一颤。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女子体内蕴含的力量——并非仙灵之气,而是一种极其凝练、纯粹、充满了爆发性潜能的能量!这就是凡尘的武道内劲?不,似乎比普通武者的内劲更加精纯、更加接近某种……本源?
就在这濒死的恍惚间,他沾满泥污的手指无意识地触碰到了身下冰冷湿滑的地面。指尖传来的触感,并非仅仅是泥土的粗糙。在那泥泞之下,他似乎“摸”到了一些极其古老、极其微弱、仿佛天地初开时留下的……纹路?或者说,是某种被岁月掩埋的、属于这个世界最原始的力量轨迹?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悸动,从他破碎的仙魂深处传来。
“星陨阁办事,闲杂退避。”一个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声音响起,如同碎玉落盘,清晰地穿透雨声,回荡在死寂的小巷中。
苏挽星的目光在凌绝尘身上停留了一瞬,尤其是他那双在绝境中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深藏着无尽沧桑的眼眸。随即,她移开目光,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莲步轻移,朝着巷子深处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淡淡清冷的余韵。
星陨阁……圣女……苏挽星……
凌绝尘的意识在剧痛、寒冷和那丝奇异的悸动中彻底沉入黑暗。最后的念头却是:
这凡尘泥沼……似乎……藏着连仙界都未曾窥见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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