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青璃站在两界山巅，任凭冰冷的雨水浸透她的银发。三年来，这是第一百四十七次尝试。她解开腰间青瓷酒壶的泥封，琥珀色的无碑酒在闪电照耀下泛着奇异的光。
这次会不一样。她低声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酒液倾泻而下，淋在那尊半人高的青金石像上。石像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左手按在断刀上，右臂向前伸展——那是左千户最后石化前的姿态。当最后一滴酒渗入石缝时，青璃咬破手指，将血抹在石像眉心。
以血为引，以酒为媒，以时之碎片...
咒语戛然而止。石像的裂缝突然迸发出刺目的青金色光芒，一道裂纹从眉心蔓延至胸口，发出令人牙酸的迸裂声。青璃踉跄后退，看着那道裂缝中渗出浓稠的、带着金丝的血液。
爹......?
石像的右手指节突然动了一下。
在三百里外的醉仙楼地窖，第七个空酒坛突然自行碎裂。那颗银白色的种子滚落在地，表面裂开一道细缝。
左千户在黑暗中醒来。
他记得的最后一幕是青金石碑崩裂，锁链贯穿胸膛。但现在，他漂浮在无数记忆碎片组成的河流里，每个碎片都映出不同的死亡场景：
——被玄霄的狼爪撕开喉咙；
——在永冻王座被冰锥贯穿；
——跪在碑前被锁链绞碎......
这些都是假的。
一个声音在碎片间回荡。左千户试图转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只剩下心脏在虚空中跳动。那颗心脏表面布满裂痕，每道裂缝里都流淌着液态的记忆。
谁在说话？
一块特别明亮的碎片漂到他面前。碎片里映出初代守护者的脸，但左千户莫名知道，那是未来的自己。
时间不多了。碎片中的他嘴唇开合，蚀时者已经篡改了醉仙楼的历史，你必须......
碎片突然变黑，一张由错误记忆编织成的巨网从四面八方收拢。左千户感到剧痛——那些网线在抽取他的存在本身。
醒过来！未来的自己怒吼，记住你的真名——
现实世界的雷鸣与记忆中的呐喊重合。青璃惊恐地看着石像剧烈震颤，裂缝中喷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粘稠的紫黑色雾气。雾气在空中凝结成十二个无面骑士的轮廓，与三年前他们在碑界遭遇的一模一样。
蚀时者......她本能地摸向颈间胎记，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青鸾印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第一个骑士举起长枪。
枪尖距离青璃咽喉还有三寸时，一道青光从石像裂缝中迸射而出。长枪被整齐地切断，断口处滴落的不是金属，而是发黑的记忆残渣。
石像的右手握住了虚空中浮现的刀柄。
界断。
沙哑的声音从石像内部传出。整个山巅为之一震，暴雨在瞬间静止。青璃看着那些雨滴悬停在半空，每一滴中都映出一个倒置的世界。
无面骑士们集体转向石像。它们的铠甲缝隙中渗出紫黑色物质，在空中交织成锁链的形状。
石像的裂缝继续扩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穿透青金石外壳，稳稳握住了完全浮现的双生刃。刀身不再是青金色，而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状，仿佛由凝固的时间锻造而成。
破界。
随着第二声低语，刀光横扫。十二个骑士同时僵住，它们的身体从中间分裂，却不是被利刃斩开——而是像两张重叠的画被撕开，露出下面被掩盖的真实。
青璃倒吸一口冷气。在骑士们内部，她看到了无数熟悉的面孔：醉仙楼的常客、两界山的守卫、甚至还有孩童时代的自己......这些才是被吞噬的真实记忆。
石像轰然炸裂。
左千户站在碎石中央，浑身浴血。他的皮肤上爬满发光的纹路，双眼一只保持琥珀色，另一只却变成了与青璃相同的紫瞳。最令人不安的是，他的胸口有一个贯穿前后的空洞，能直接看到背后景象——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
青璃。他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离开多久了？
十三年零四个月。她声音发颤，爹，你的心......
左千户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洞的胸膛，竟露出一个苦笑：原来如此。初代把它藏在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静止的暴雨突然恢复，所有雨滴变成细小的刀锋倾泻而下。左千户将双生刃插进地面，刀身分裂出无数虚影，在两人周围形成屏障。雨刃撞击在屏障上，发出金属交击般的脆响。
这不是雨。左千户的紫瞳闪烁，是时间回响。
青璃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小心地下！
地面变成粘稠的黑色液体，数十只苍白的手伸出，抓住他们的脚踝。那些手上全都戴着醉仙楼跑堂特有的铜指环——与云昭当年戴的一模一样。
娘亲的......青璃的银发突然暴长，发丝如刀刃斩向那些手。被斩断的手腕喷出琥珀色液体，散发出醉仙酿的香气。
左千户的表情变了。他单膝跪地，用手指蘸取那些液体，抹在双生刃上。刀身立刻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青璃认出那是云昭的笔迹：
「第七坛非酒，乃时之泪。饮者见真，醉者得忘。」
我们被误导了。左千户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你母亲没有石化，她是......
一只巨大的、由记忆残渣组成的利爪从天而降，将两人站立的地方拍成深坑。左千户抱着青璃闪到十丈开外，他的动作快得不似人类，更像是时间本身在加速。
先解决这个。他举起双生刃，刀尖指向天空。
乌云被撕裂，露出后面血红色的月亮——月瞳再次睁开了。但与三年前不同，这次瞳孔里映出的是醉仙楼的倒影，楼前站着十二个身穿黑袍的蚀时者，它们手中各捧着一本正在燃烧的历史典籍。
它们要烧毁真实的历史。青璃的银发无风自动，爹，你的刀......
左千户没有回答。他的紫瞳锁定月瞳中的某个身影——那个站在蚀时者中央，身穿云昭最爱的靛蓝衣裙，却长着镜夫人面孔的存在。
找到第七坛。他突然将双生刃塞进青璃手中，真正的敌人不是蚀时者，是......
刀身突然剧烈震动，左千户的身体开始透明化。青璃惊恐地发现，父亲的身影正在分解成无数光点，就像三年前那些记忆蝴蝶。
时之碎片在召唤我。他的声音已经飘忽不定，记住，当逆刃刀出现时......
最后一句话被风吹散了。左千户完全消失，只留下插在地上的双生刃。青璃握住刀柄的瞬间，大量陌生记忆涌入脑海：
——一个从未见过的地下宫殿；
——被青铜树根缠绕的两具尸骨；
——还有那颗在圣女胸腔中跳动的心脏......
月瞳突然流血。血滴坠向大地，每一滴都在半空中化作燃烧的蚀时者。青璃知道，她必须赶回醉仙楼。
当她转身时，发现自己的影子多了一重——那影子有着左千户的轮廓，手中握着另一把不存在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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