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既优雅又矜持，符合远坂家继承人应有的风度。
然后，她尝试着，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那个屏幕。
出乎意料的，这个过程异常简单。
她只是在心里构思好了想说的话，那个屏幕上就自动浮现出了一行文字。
【天才魔术师：初次见面，各位。
】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屏幕的反应。
那两个叫艾斯德斯和御坂美琴的，似乎都看到了她的发言，暂时没有新的消息弹出。
有效。
她继续在心中构思着接下来的话语，每一个词都经过了精心的推敲。
【天才魔术师：请问，这个类似‘使魔共享视觉’的术式，是由哪位高人构建的？】
她故意用了一个魔术界的专业术语，“使魔共享视觉”。
这是一种通过使魔的眼睛，将远方的景象传递给施术者的侦查魔术。
她将这个未知的聊天群，比作这种术式，是为了试探对方是否是魔术界的人。
如果对方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她就能大致判断出对方的来路。
【天才魔术师：其原理恕我无法解析，真是令人惊叹。
】
这句话，则是典型的魔术师社交辞令。
既表达了谦逊，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又暗中捧高了对方，满足对方的虚荣心，从而诱使其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她相信，只要对方是魔术师，就一定能听懂她话语中的潜台词。
做完这一切，远坂凛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回应。
她的心跳，不知不觉间，比刚才检查宝石时还要快上几分。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舞者，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名为“未知”的深渊。
远坂凛那番精心措辞的、充满魔术师风格的发言，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立刻在那个小小的聊天群里激起了层层的涟漪。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那个言语间充满了霸道与侵略性的“艾斯德斯”。
几乎是在远坂凛的话语浮现的下一秒，一行充满了不屑与嘲弄的文字就跳了出来。
【艾斯德斯：魔术？哼，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
】
这条消息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地敲在了远坂凛的心上。
装神弄鬼？把戏？
远坂凛的眉毛瞬间倒竖了起来。
她是谁？她是远坂凛！是继承了百年魔道名门，将一生都奉献给根源探求之路的魔术师！她所学习的，是扭转因果、干涉现象的神秘之学，是人类智慧与传承的结晶！
现在，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竟然用“装神弄鬼”和“把戏”来形容它？
这简直是比直接的物理攻击，更让她感到愤怒的侮辱。
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进行反驳，艾斯德斯接下来的话，更是火上浇油。
【艾斯德斯：什么术式，什么原理，在我看来，都是些弱者才需要研究的东西。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花里胡哨的技巧，都不堪一击。
】
绝对的力量？
远坂凛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她承认力量的重要性，圣杯战争本身就是力量的角逐。
但是，将魔术贬低为“花里胡哨的技巧”，这是她绝对无法容忍的。
魔术是学问，是体系，是通往真理的道路，怎么能和街头杂耍混为一谈？
这个叫艾斯德斯的女人，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只懂得用肌肉思考的野蛮人！
就在远坂凛怒火中烧，准备用更尖锐的言辞来捍卫魔术师的尊严时，另一个人的发言，却从一个她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切了进来。
是那个自称“御坂美琴”的女孩。
【御坂美琴：啊，那个……虽然我也不太懂你说的‘使魔共享视觉’是什么，不过听上去很有趣的样子。
】
这句话的语气，听上去比艾斯德斯要友善得多，让远坂凛的怒气稍稍平复了一些。
但紧接着，御坂美琴的下一段话，却让远坂凛陷入了比面对艾斯德斯的嘲讽时，更深层次的困惑与茫然。
【御坂美琴：你说的‘魔术’，会不会只是某种尚未被科学所解析的‘个人现实’？】
科学？个人现实？
这又是什么词？是某个新兴魔术流派的黑话吗？
远坂凛努力地在自己的知识库中搜索着这两个词汇，却发现它们与自己所知的任何神秘学概念都格格不入。
【御坂美琴：我的理解是，所谓的魔术，可能是一种特殊的超能力。
能力者通过某种特定的媒介，比如你说的宝石，或者特定的精神指令，比如咒语，来将自己的‘个人现实’强加于外界，从而扭曲现实世界的物理参数，最终引发一些看上去像是超自然的现象。
比如凭空生火，或者让物体浮空之类的。
】
这段话，像一段复杂的程序代码，涌入了远坂凛的大脑，让她一时间有些处理不过来。
她能大致理解字面上的意思，但其中蕴含的思维方式，却是她从未接触过的。
将魔术，解释为“超能力”？
将咒语和媒介，解释为“精神指令”和“辅助工具”？
将神秘现象，解释为“扭曲物理参数”？
这……这简直是……
荒谬！但又……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
这种感觉，比艾斯德斯那种纯粹的暴力论，更让远坂凛感到动摇。
因为御坂美琴的理论，试图用一种全新的、她完全陌生的体系，来“兼容”并“解释”她所熟知的魔术。
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解构”。
它否定了魔术的“神秘性”，将其拉低到了一个可以被“解析”和“理解”的科学领域。
对于将“神秘”视为力量根源的魔术师来说，这无异于釜底抽薪。
科技、魔法、暴力。
或者说，科学、神秘、力量。
三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以远坂凛的登场为契机，在这个小小的聊天群里，展开了第二次，也是迄今为止最为激烈的一次大辩论。
【天才魔术师：这位……御坂小姐。
恕我直言，你的说法我无法认同。
魔术并非什么‘个人现实’的产物，它是传承，是知识，是遵循着‘等价交换’原则的严谨学问！我们是通过解读世界的‘理’，并利用它，而非用个人的意志去扭曲它！】
远坂凛终于忍不住了，她快速地组织语言，进行了反驳。
她特意强调了“传承”和“等价交换”，这是魔术世界最核心的两大基石。
【御坂美琴：等价交换？听起来像是某种能量守恒定律的变种。
但这并不能解释一切啊。
比如，你的知识和传承是从哪里来的？最初创造出这些魔术的人，他的灵感和力量又源于何处？如果追溯到源头，会不会还是因为他拥有某种与众不同的‘个人现实’呢？】
御坂美琴的追问，一针见血。
她用科学的溯源思维，直接挑战着魔术界那套基于“传承”而非“创造”的理论体系。
【艾斯德斯：你们两个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也懒得去懂。
】
就在两人争论不休时，艾斯德斯再次插话，语气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
【艾斯德斯：远坂凛是吧？你说你的魔术是严谨的学问，那它能杀人吗？能在一瞬间毁灭一支军队吗？能让成千上万的人跪在你脚下，对你俯首称臣吗？如果不能，那它就是无用的东西。
】
这番话，充满了血腥味和支配欲，让远坂凛感到一阵生理上的不适。
但她又无法完全反驳。
因为魔术确实可以杀人，强大的魔术师也确实能毁灭军队。
只是，艾斯德斯将这一切都归结于最赤裸裸的征服与杀戮，这与魔术师们所追求的“探求根源”的崇高目标，背道而驰。
【天才魔术师：魔术是探求真理的道路，不是满足你那可悲的支配欲的工具！你这种人，根本不配谈论力量！】
【艾斯德斯：哈哈哈哈！有意思！探求真理？真理就是，弱者会被强者支配、蹂躏、杀死！这才是世界唯一的，永恒不变的真理！你所谓的‘道路’，不过是弱者为自己的无能寻找的华丽借口罢了！】
【御坂美琴：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我觉得问题不是这么讨论的！力量的用途取决于使用它的人！我们现在应该讨论的是，‘魔术’这种现象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远坂同学，你能具体说明一下，你发动魔术需要哪些步骤吗？比如，是不是需要特定的发音或者手势？能量来源是什么？是你自己的体力，还是从外界环境中汲取的？】
御坂美琴像一个执着的研究员，试图将话题拉回到她感兴趣的学术探讨上。
这场辩论的精彩程度，甚至超过了上一次艾斯德斯和御坂美琴的初次交锋。
因为这一次，加入了一个来自“神秘侧”的、拥有完整理论体系和传承的代表。
她们三个人，分别代表了三种最典型的力量哲学：
艾斯德斯：力量至上，弱肉强食的霸权主义。
御坂美琴：科学解析，万物皆可被理解的逻辑主义。
远坂凛：神秘传承，遵循古老规则的古典主义。
她们的每一次发言，都是自身世界观的体现，每一次反驳，都是对自己所坚信的“真理”的捍卫。
远坂凛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
她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情报，结果却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场她从未经历过的“思想战争”。
对手一个是不讲道理的战争狂，另一个是把什么都想用“科学”来解释的怪人。
她感觉自己的百年魔术传承，在这里被贬低得一文不值。
这种感觉，让她既愤怒，又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动摇。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世界，真的只是……无数种可能性中的一种吗？
在那个由光与数据构成的至高神域，李长安舒适地靠在由纯粹概念编织而成的王座上，单手支着下巴，像是在收听一档极其有趣的广播节目。
那个小小的聊天群界面，在他面前放大成了覆盖整个视野的巨幕。
艾斯德斯、御坂美琴和远坂凛的头像，以及她们唇枪舌剑的对话，都清晰地呈现在上面。
“魔术不过是把戏……”
“不，这是尚未被解析的个人现实……”
“你们懂什么！这是探求真理的道路！”
“真理就是弱肉强食！”
少女们充满活力的、甚至有些幼稚的争论声，回荡在李长安的意识之中。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饶有兴致的、淡淡的微笑。
他享受着这种感觉。
艾斯德斯所信奉的，是她从尸山血海中亲身总结出的弱肉强食法则。
在她的世界里，这就是唯一的真理，不容置疑。
御坂美琴所坚持的，是她在学园都市耳濡目染的科学至上理论。
在她看来，一切神秘现象，都只是尚未被人类的观测手段所触及的物理规律。
而新来的远坂凛，她所代表的，是古老而高傲的神秘学体系。
她坚信世界的背后存在着另一套规则，那是属于神与魔的领域，凡人的科学无法窥探。
这三者之间的碰撞，充满了激烈的火花。
每一个人都坚信自己所走的路是正确的，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世界观，去努力地理解、甚至否定另外两个人。
在李长安听来，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生动。
她们的争论，就像是花园里，玫瑰、百合与郁金香，在激烈地争论着谁才是最美丽的花朵。
她们各自绽放着自己的色彩，坚信着自己的芬芳才是世间最美妙的。
虽然在花园的主人看来，这种争论显得有些稚嫩可笑，但正是这种争奇斗艳的姿态，这种生机勃勃的活力，才构成了花园本身的美丽。
李长安的世界，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种“声音”了。
他的世界，是死寂的。
是永恒的。
是绝对的真理，也是绝对的虚无。
在那里，没有争论，因为所有的答案都已揭晓。
没有信仰，因为他本身就是唯一的“神”。
没有活力，因为一切都凝固在了完美的、一成不变的终极形态。
他拥有了一切，也因此失去了一切。
而现在，这些来自不同世界的、充满了个性与信念的少女们，她们的争执，她们的困惑，她们的愤怒与坚持，就像是一股清泉，注入了他那片死寂了无数个纪元的心海。
虽然这股泉水还很微弱，但它带来了涟漪，带来了声音，带来了……“活着”的感觉。
这正是他那完美而又死寂的世界里，所唯一欠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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