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初歇，铅灰色的天光透过柴房破败的窗棂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血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混杂着潮湿木头发霉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苏沐清蜷在冰冷的墙角，薄毯下的身体微微发抖。昨夜萧玄那场以烧火棍为剑、与死亡搏杀的惨烈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那残破身躯每一次颤抖挥棍，都伴随着筋骨撕裂的声响和喷涌的鲜血，那冰冷专注的眼神，那根沾满血污的黝黑烧火棍…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绪难平。
她下意识地看向草堆。萧玄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彻底死去。焦黑的面容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到几乎消失，只有胸腹那道恐怖的贯穿伤边缘，随着极其微弱的呼吸，极其缓慢地起伏着，证明着最后一丝生机的存在。他身旁，那根救命的烧火棍静静地躺在干草上，棍身沾满了暗红的血渍和汗渍，显得更加丑陋。
“小姐…”忠叔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稀粥，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浓的担忧，“您守了一夜了，吃点东西吧。这人…怕是熬不过今天了。”他的目光扫过萧玄那惨不忍睹的状态，又落在苏沐清憔悴的脸上，满是心疼。
苏沐清接过温热的粥碗，指尖的暖意让她冻僵的手稍微活络了些。她小口抿着稀粥，目光却未曾离开萧玄。“忠叔，去把我爹书房角落里那几本…垫桌角的残破书册拿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
“垫桌角的书？”忠叔一愣，不明所以。
“嗯，”苏沐清点点头，清澈的眸子映着窗外惨淡的天光，“要最旧最破的，最好是…讲些圣贤道理的。”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或许是昨夜萧玄演练棍法时那股惨烈不屈的意志，让她隐隐觉得，除了针药和那根烧火棍，或许还需要些别的东西。
忠叔虽满心疑惑，还是应声去了。不多时，他捧来几本纸页焦黄卷曲、边缘磨损得如同狗啃、甚至沾着油污墨渍的破书。这些是苏家祖上遗落、早已无人问津的残卷，连当柴烧都嫌烟大。
苏沐清挑出一本封皮残缺、勉强能辨认出《蒙学养气篇》字样的薄册。她拂去上面的灰尘，翻开。书页脆弱，稍一用力就可能碎裂。里面的字迹模糊不清，讲的也是最基础的养气静心、明理修身之道，在修行者眼中，如同幼儿呓语。
她拿着书，走到草堆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靠着冰冷的墙壁，在离萧玄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努力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天…地…有…正…气…”她的诵读很慢，很生涩，显然对这些枯燥的圣贤之言并不熟悉，甚至有些字都念得磕磕绊绊。
“…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
“…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
“…沛…乎…塞…苍…冥…”
低沉缓慢的诵读声，在寂静阴冷的柴房里回荡，与窗外呜咽的寒风形成奇异的对比。忠叔守在门口，听着这如同催眠曲般的读书声，再看看草堆上毫无反应的“死人”，只觉得小姐怕是忧思过度，有些魔怔了。
时间在枯燥的诵读声中一点点流逝。苏沐清念得口干舌燥，书中的文字对她而言如同嚼蜡，毫无意义。草堆上的萧玄依旧死寂，连那微弱的呼吸似乎都变得更轻了。
就在苏沐清自己都开始怀疑这徒劳之举，准备放弃时——
草堆上，萧玄那如同被冰封的、毫无生气的眼皮，极其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那颤动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如同蝴蝶振翅掠过的微风。但一直专注观察的苏沐清，心头猛地一跳！
她强压住心中的悸动，诵读的声音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清晰了几分：
“…是…气…所…磅…礴…”
“…凛…冽…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
“…生…死…安…足…论…”
随着这蕴含着天地至理、圣贤气魄的古老文字被清晰地念出，苏沐清震惊地看到，萧玄那布满焦痕的眉心，极其极其缓慢地，舒展开了一丝！虽然依旧紧锁着痛苦，但那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死寂，似乎被这微弱的声音撬开了一条缝隙！
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
在她的神念感知中（虽然微弱，但她自幼研习医术，感知远超常人），萧玄体内那片死寂的废墟深处，心脉附近那点几乎被魔种黑气完全吞噬的、乳白色的微弱光点——那道破碎的文道圣心碎片，竟如同沉睡中被呼唤，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一股微弱到极致、却纯净坚韧、带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浩然意志的气息，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嫩芽，极其艰难地从那乳白色的光点中渗透出来，极其微弱地扩散开一丝丝！
这股浩然气息微弱得如同烛火，却带着一种煌煌正大、涤荡邪祟的本能！它一出现，便与盘踞在萧玄经脉深处、疯狂肆虐的魔种黑气，发生了极其微弱却激烈的碰撞！
嗤——！
萧玄残破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胸腹间那道巨大的贯穿伤边缘，刚刚被断续膏勉强粘合的皮肉，再次被撕裂开几道细微的口子，丝丝缕缕暗紫色的血水混合着粘稠的黑气渗出！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冷、污秽、充满恶意的气息骤然爆发！
“魔种反噬！”苏沐清脸色骤变，瞬间明白过来！这残卷中蕴含的微弱圣贤意念，竟真的引动了萧玄体内那点破碎的文道本源！而这股浩然之气，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激怒了盘踞的魔种！
油灯的火苗再次“噗”地缩小，颜色变得幽绿！
阴风在狭小的柴房内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呃啊——！”萧玄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这一次，不仅仅是肉身，连他的意识也仿佛被拖入了更加狂暴的漩涡！
***
意识深处，无边的黑暗与冰冷被彻底点燃！
不再是单纯的痛苦与绝望，而是化作了无数扭曲的、充满恶意的景象！
洛天邪的狞笑化作遮天蔽日的魔影，裂天戟的冰冷化为刺穿灵魂的寒冰锁链，无数扭曲的、沾满污血的鬼爪从黑暗中伸出，抓向萧玄的意识核心！九幽噬道魔种的力量，被那微弱的浩然之气彻底激怒，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疯狂反扑！它要将这缕胆敢反抗的“正气”，连同萧玄最后的意识，一同拖入永恒的沉沦深渊！
“滚——！”意识风暴的中心，萧玄的神念发出无声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凶兽！那柄由滔天恨意与不屈意志凝聚的“意念之剑”再次显现，却比昨夜更加凝实了一分！剑身之上，竟隐隐有极其模糊的古老文字虚影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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