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后院的破败厢房内,霉味混合着新洒的清水气息,依旧挥之不去。窗外,日头已升得老高,惨白的光线透过破损的窗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苏沐清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木凳上,看着自己微微红肿、布满细密血口的掌心,轻轻吸着气。那柄沉重的斧头就斜靠在门边,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劈柴的艰难远超她的预料,粗粝的斧柄摩擦着娇嫩的皮肤,每一次全力劈砍带来的反震,都让她的手臂酸痛难忍,虎口更是火辣辣地疼。草棚下那堆积如山的原木,如同沉默的嘲讽,宣告着她力量的渺小。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萧玄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让屋内显得更加昏暗。他依旧拄着那根黝黑的烧火棍,左手包裹着粗布,隐隐透出焦黑的边缘。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而压抑,每一步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仿佛随时会散架。
他无视了苏沐清的目光,径直走到墙角那堆苏沐清带来的、早已劈好的柴薪旁。那几十根柴薪长短粗细几乎一致,切口光滑如镜,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与草棚下那些粗粝的原木形成鲜明对比。他伸出那只包裹着粗布的左手,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轻轻拂过其中一根柴薪光滑的断面。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坚硬,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秩序感。那光滑如镜的切口,并非纯粹的力量劈开,而是蕴含着一种对木材纹理、力量传导、落点精准的极致把握。这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武道本能,是对“力”最本质的理解和运用。
他沉默着,目光落在自己那只包裹着粗布、隐隐作痛的左手上。掌心那道焦黑狰狞的伤口下,是彻底崩坏的经络和持续流逝的本源。这具残躯,连维持站立都已是极限,更遑论挥动沉重的斧头?
“孙老头…说了什么?”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苏沐清回过神,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将孙老头刻薄的要求复述了一遍:打扫前院正堂、东西厢房、座师书房,三天一掸的书库,还有…日落前劈完草棚下那堆积如山的柴。
“…日落前…劈完?”萧玄极其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拄着烧火棍,极其艰难地转过身,佝偻着背,一步一顿地挪向门口。目标,是院中草棚下那堆如同小山般、需要劈开的粗大原木。
“你的手…”苏沐清忍不住出声提醒,目光落在他包裹着粗布的左手上。
萧玄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有嘶哑平静的声音飘来:“…死不了…就行。”
他挪到柴堆旁,看着眼前一根根粗如大腿、纹理扭曲盘结的原木。他没有去碰那把沉重的斧头,而是缓缓弯下腰,伸出那只相对完好的右手,探入柴堆底部,极其缓慢、极其费力地…抽出了一根仅有手腕粗细、相对笔直的松木。
这根松木入手沉重,对他此刻的残躯而言,如同抱着一个石墩。他拄着烧火棍,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右手紧握着那根松木,将其一端杵在泥地上,另一端斜斜指向天空。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整个后院瞬间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风吹过草棚的茅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远处前院隐约传来几声学子的诵读。萧玄佝偻的身影凝固在那里,仿佛一尊历经风霜的石雕。
苏沐清站在厢房门口,屏住了呼吸。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却异常凝聚、带着一种惨烈搏杀意志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正从萧玄那佝偻的残躯深处缓缓苏醒!那并非力量的外放,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意志,一种烙印在骨血里的战斗本能!
文道圣心碎片在眉心深处沉寂,术道灵根碎片在识海边缘明灭。此刻被唤醒的,是脊骨深处那滴暗金色的武道真血碎片!它在沉寂中搏动,散发出灼热不屈的战意,顺着残破的经络,艰难地涌向他紧握松木的右手!
时间仿佛凝固。
骤然!
萧玄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中不再是平静无波,而是爆射出两道如同实质的、凝聚了无尽杀伐与破灭意志的寒光!那眼神冰冷、专注、不带一丝情感,如同锁定猎物的凶兽!
起手!
他佝偻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带着某种惨烈韵律的姿态猛地绷直!这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左手包裹的粗布瞬间被暗红的血水浸透,但他恍若未觉!右手紧握的松木不再是木柴,而是一柄欲要刺破苍穹的绝世凶兵!木身微微下沉,一股微弱却凝练如实质、仿佛能劈开山岳的惨烈气势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
草棚顶上的几根茅草被这股无形的气势压得瞬间折断,无声飘落!
劈!
没有惊天动地的呼喝,只有手腕极其细微、却快如闪电般的一抖!那根沉重的松木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带着一股“力劈华山”的惨烈意志,狠狠地、精准无比地劈向立在地面上的另一根粗大原木!
轨迹并非直上直下,而是带着一种玄奥的弧度,仿佛顺应着某种天地间力量的流向!
铛——!!!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如同重锤砸在古钟之上!
火星如同金红色的暴雨,在松木与原木接触点猛然炸开!刺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昏暗的草棚!
苏沐清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待光芒散去,眼前的一幕让她瞳孔骤缩!
那根粗如大腿、坚硬无比的原木,竟被那根手腕粗细的松木硬生生从中劈开!断口处光滑如镜,甚至比苏沐清带来的那些柴薪切口更加平整!而那根作为“斧头”的松木,除了顶端在与原木硬撼处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坑和几道细微的裂痕,竟然并未折断!
这根本不是在劈柴!
这是将最基础的劈柴动作,融入了武道杀伐的极致意志!是对力量最精准、最凝练、最本质的运用!以木击木,以巧破坚!
噗!
萧玄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带着破败风箱的嘶哑,一大口暗红近紫的污血猛地喷溅在面前劈开的原木断面上,触目惊心!左手包裹的粗布已被鲜血彻底染红,那焦黑的伤口显然再次崩裂!
“你怎么样?!”苏沐清惊呼一声,连忙冲上前去。
萧玄拄着烧火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体,阻止了她的搀扶。他看也没看地上劈开的原木和喷溅的血迹,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惨烈的杀伐光芒迅速褪去,重新恢复为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深处,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对时间流逝的焦灼。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沾满木屑和血迹的右手,指向草棚下剩下的、堆积如山的原木。嘶哑的声音在剧烈的喘息中断断续续:
“…太…慢…”
“…这样…劈…到…明年…也…劈…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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