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圣光大教堂。
彩绘玻璃滤下的斑斓光线,非但未能带来神圣的慰藉,反而将高耸穹顶下攒动的人影映照得扭曲而狂热。
高踞在圣坛之上的,并非慈悯的神像,而是身着华丽金袍、头戴冠冕的国王马修拉提。
他面容肃穆,眼神深处燃烧着妄想掌控一切的火焰。
他身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主教,正以悲天悯人的语调,宣读着早已定下的判决。
“王国忠诚的儿女们!”国王的声音通过魔法装置响彻整个空间,带着沉痛的颤音,“我们曾引以为傲的利剑,圣骑士长阿尔杰·罗兰德……他堕落了!他背弃了圣光的荣耀,投向了黑暗的怀抱,与亡灵君主拜伦沆瀣一气,意图颠覆我们的王国!”
“不——!”人群中,艾莉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她站在圣骑士旧部的队列边缘,身上还带着大战后未愈的暗伤。
酒馆跟踪国王的密探得到消息后,她又冒死潜入王室档案密库,凭借对旧日巡逻路线的熟悉和一点运气,找到了那份被标记为“永久封存/即刻销毁”的卷宗:
在国王密令心腹销毁的档案上记录着:多次所谓的“不可能任务”,实则是借刀杀人的陷阱,目标直指阿尔杰以及他麾下的他们……
甚至,还有与边境碎岩兽人部落首领的秘密通信副本,上面清晰地写着“制造可控混乱,消耗目标战力”的字样!铁证如山!这根本不是堕落,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由国王亲手策划的谋杀与污蔑!
当她看到周围狂热民众眼中被煽动起来的、对“堕落者”的憎恨,看到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眼神锐利的王室密探,看到老主教权杖上那蓄势待发的圣光符文时……
她强行压下了几乎冲破胸膛的愤怒和悲鸣。
此刻暴露证据,不仅无法洗刷阿尔杰大人的冤屈,她和所有残存的旧部,会立刻被扣上“叛党同谋”的帽子,被这狂热的浪潮撕碎!
“看啊!”国王的声音陡然拔高,“黑暗的爪牙已渗透!那些所谓的‘圣骑士残部’,他们并非忠诚的卫士,而是被阿尔杰蛊惑、甚至已被黑暗侵蚀的叛军!他们庇护着亡灵恶魔!”他的手猛地指向教堂穹顶一处新安装的、散发着不祥白色光芒的巨大菱形装置核心。
“禁魔石结界发生器!”
装置的表面刻满了复杂而冰冷的符文,核心处镶嵌着数块巨大的禁魔石原矿,此刻正发出低沉的嗡鸣,白色的光晕如同活物般缓缓扩散,笼罩了整个圣坛区域,并隐隐向外渗透。
“为了王国的纯净!为了圣光的荣耀!”老主教举起权杖,高声领誓,“净化黑暗!审判叛军!以正视听!”
“净化!审判!”
“净化!审判!”
狂热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淹没了艾莉娅心中绝望的呐喊。
在这被精心操控的演讲下,是被深深掩埋的真相,用死亡为代价所扭曲的忠诚,所有的一切都将以“净化”为名被重新定义。
国王现在已经获得了他最想要的民意……
艾莉娅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份沉重的密令如同烙铁般灼烧着她的皮肤,让她的气血翻涌。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把这真相带出去!为了阿尔杰大人!
国王满意地俯瞰着被煽动的人群,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大手一挥:“剿灭军,出发!以圣光与王国的名义,带回叛徒阿尔杰的遗骸!”
————
剿灭军统领高举的战锤僵在半空,凝聚的光束在禁魔石阵列上明灭不定。但是少部分光束早已无法停下,最终还是射了出去。
士兵们愕然回首,目光聚焦在泥泞中缓步而来的白马银袍。
轻纱遮掩了她的容颜,但那身姿挺拔如雪松,手中缠绕翠绿嫩芽的橡木手杖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沉静威压,身后精灵护卫的铠甲上古老的森林徽记在昏暗天光下流淌着微芒。空气里弥漫开雨后森林般清新的气息,与禁魔石的压抑格格不入。
“公…公主殿下?”剿灭军统领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头盔下的目光剧烈闪烁。
他认出了那匹神骏的宫廷御马,更认出了轻纱下那隐约可辨的尊容。
“格伦威尔统领。”塞西莉亚的声音透过轻纱传来,“父王的敕令,是让你带回阿尔杰大人的遗体,而非在此刻,对一群身份未明的存在进行无差别的净化。”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橡木杖上生机勃勃的嫩芽,杖尖似有若无地指向那些嗡鸣的禁魔石,“况且,动用此等亵渎自然平衡的造物,是谁赋予你的权限?王国律法,可有此条?”
格伦威尔喉结滚动,强行压下被当众质疑的怒火:“殿下!此乃前线军情!阿尔杰叛国,勾结黑暗余孽,证据确凿!眼前这些亡灵爪牙,正是铁证!”
“陛下严令,务必将其连同叛军余孽彻底铲除!净化程序合乎战时条例!此等污秽,岂容仁慈?”他手中的战锤再次指向阿尔杰的方向,尤其在奈克勉力支撑的幽暗护盾上停留,杀机毕露。
“证据?”塞西莉亚的声音打断了格伦威尔的咆哮。公主微微侧首,轻纱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混乱的战场,精准地落在那个瑟缩在盾牌手后面的瘸腿老乞丐身上。
“这位‘热心的’情报传递者,声称在酒馆听闻了悬赏。那么,悬赏令何在?仅凭市井流言和一份语焉不详的敕令复述,便要定一位曾为王国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圣骑士的叛国之罪,并亵渎其身后安宁?”她的声音陡然转厉,橡木杖轻轻顿地,一圈柔和的翠绿光晕以杖尖为中心荡漾开来,奇异地中和了一小部分禁魔石带来的压抑感。“格伦威尔统领,你急于净化的,究竟是黑暗爪牙…还是某些急于掩盖的真相?”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在公主点名的瞬间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缩进盾牌的阴影里,口中神经质地念叨着谁也听不清的呓语。
格伦威尔的脸彻底阴沉下来:“殿下!您这是质疑陛下的权威吗?战场之上,军令如山!容不得…”
“容不得草菅人命!”一个嘶哑却充满决绝的声音猛地响起,打断了格伦威尔!
是艾莉娅!
她一步踏前,染血的佩剑并未出鞘,却横在了自己残余的部下与剿灭军阵列之间。她那双燃烧着悲痛与愤怒的血红眼眸,此刻更添了浓重的困惑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她死死盯着格伦威尔,也扫过塞西莉亚,最终,目光复杂地落在那具金纹骸骨上。
她现在镇定的样子同方才在一旁死死捂着嘴,指缝间差点溢出压抑的呜咽的人判若两人。
她血红眼眸中倒映着泥泞里那堆毫无生气的骸骨,曾经闪烁的幽蓝魂火与熔金纹路已经彻底熄灭,只余几缕微不可察的金色余烬,在断裂的骨片边缘苟延残喘,如同被狂风吹拂的最后火星。
世界在她眼前崩塌、旋转。
那护住弱小亡灵的决绝姿态,与阿尔杰大人如出一辙的圣光特质……
圣光箭矢贯穿后出现的纹路所散发的气息,为何没有纯粹的黑暗污秽,反而带着一种让她魂牵梦绕的、无比熟悉的温暖与坚韧?
无数碎片在她混乱的脑中疯狂冲撞,最终指向一个令她灵魂颤栗的、荒谬却又无法抗拒的猜想——那个人,真的是拜伦吗?
疯狂滋生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如果…如果那不是拜伦呢?
死寂取代了狂热的呐喊,徒留下泥浆滴落在枯骨上的粘稠声响,在寒风中敲打着艾莉娅被撕裂的灵魂。
王都教堂国王口中堕落的叛徒与护住弱小亡灵的决绝姿态不知为何在眼前闪现,那份揭露国王借刀杀人、勾结兽人、栽赃陷害的铁证在怀中沉甸甸得宛若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国王,不仅谋杀了他,还要在他死后,用最恶毒的方式亵渎他的尸骨,并煽动民众来践踏他最后的尊严!
“遗体标本”、“以正视听”……
国王在教堂里的话语此刻听来是如此讽刺而残忍!
“阿尔杰大人的遗体…必须由我们光明教会接手!这是对逝者最后的尊重,也是对王国信仰的交代!”艾莉娅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异常清晰,“在教会的裁决庭未做出最终判定前,任何人…包括王室剿灭军…无权处置!更无权…将其视为标本!”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愤。
她身后的骑士们,眼神同样坚定,默默地握紧了武器,无声地支持着他们的副官。
这一刻,他们选择了对心中骑士之道的忠诚,而非盲从可能已被玷污的王命。
三方势力,在这片被沼泽空地上,形成了短暂而脆弱的僵持三角。
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呵……”格伦威尔统领从最初的惊愕中回神,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打破了死寂。
他盯着那堆枯骨,眼中没有惋惜,只有任务目标消失的意外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冰冷,仿佛只是清理掉了一个障碍。
“目标已自我湮灭。倒也省事。”他手中的战锤重重顿地,溅起泥浆,“禁魔石阵列损毁!整队!”他的命令简洁而冷酷,完成国王下达的命令后,后续问题就不需要他来处理了。
他一个小小的统领怎敢得罪尊贵的公主大人……
不过国王的命令可不止一条……
“艾莉娅副官!”格伦威尔声音转厉,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如同国王在教堂的宣判,“你和你的人现已被发现你们身为叛军余孽的罪行!现在死亡领主拜伦已被肃清,该清算一下你们的罪行了!你们如今罪责难逃!拿下!”
剿灭军士兵立刻调转矛头,寒光闪闪的武器指向圣骑士残部,场面瞬间回到王都教堂那充满敌意的氛围。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
“格伦威尔统领。”塞西莉亚清冷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她依然端坐于白马之上,轻纱垂落,掩去所有神情,只有握着橡木杖的指节白得透明。
“父王的敕令吗……”她杖尖轻移,精准地指向泥泞中那堆散落枯骨,“这就是目标。”
格伦威尔一窒:“殿下!这只是一堆无用的……”
“无用?”塞西莉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质问仿佛也穿透了王都教堂的虚伪喧嚣,她微微侧首,轻纱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格伦威尔,也穿透了王都的谎言,“统领大人认为,任务目标只要消失,无论以何种形式,都算完成?包括……被彻底净化成渣滓,好让某些人永远闭嘴?”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冰冷刺骨。
格伦威尔脸色铁青,塞西莉亚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的意图
毁尸灭迹,死无对证,他嘴唇翕动,却一时找不到反驳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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