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卷着碎雪扑进苏府正门时，苏挽月正跪在祠堂青石板上。母亲牌位下的暗格发出“咔嗒“轻响，她取出半本染血的账册，借着月光看清第一页的字迹——“沈氏，二十年前携银五千两入漠北，换得狼首银铃百枚“。
“姑娘，吉时到了！“春杏的声音带着哭腔。苏挽月将账册塞回暗格，抬头正看见沈氏的贴身嬷嬷捧着大红喜服站在门口。那喜服绣着金线缠枝莲，领口却用墨线偷偷绣了只倒悬的蝙蝠——这是沈氏在咒她“福到头“。
“苏美人，皇后娘娘的鸾驾在门外等着呢。“嬷嬷的语气像淬了冰，“您这庶女身份，能进宫当秀女已是天大的恩典，可别给大夫人惹麻烦。“
苏挽月接过喜服，指尖触到衣摆处一行极小的字：“月儿，若见着穿玄色锦袍的人，叫他'舅舅'。“是母亲的笔迹，墨色已有些晕染，像是被泪水浸过。
进宫的马车碾过青石板时，苏挽月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昨日在冷宫外遇见的老太监，他说皇帝“最恨漠北余孽“，又说“镇北王的血，能解二十年的毒“。此刻车外飘着雪，她望着车帘缝隙里闪过的宫墙，突然笑了——这宫里的每一块砖都浸着血，可她的血，从来都不是用来流的。
乾元殿外，秀女们正按品级排班。苏挽月站在最末，听见前面的贵女们交头接耳：“听说今儿皇后要考《女诫》，答不上来的要跪到雪地里。““可不是？三公主的生母丽嫔最是厉害，前日刚把个会背《列女传》的秀女骂哭了呢。“
“苏美人。“管事嬷嬷的声音突然响起，“皇后娘娘宣你上前。“
苏挽月深吸一口气，踩着满地落雪走上丹墀。皇后的凤座缀着东珠，垂落的流苏在烛火下泛着柔润的光。她抬眼时，正撞进皇后温婉的目光：“苏美人，你父亲是镇北将军，可曾教过你什么？“
“回娘娘，父亲教过臣妾'兵者，国之大事'，却没教过臣妾如何讨好贵人。“苏挽月垂眸，“但母亲临终前说，这宫里的规矩，比兵书更难读。“
殿中响起抽气声。皇后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案上的《女诫》：“好个'比兵书更难读'。你且说说，这'妇德'二字，该如何解？“
苏挽月想起祠堂里那半本账册，想起沈氏腕间的檀木佛珠：“臣妾以为，妇德不在守节，在明辨是非。就像这《女诫》里说'清闲贞静，守节整齐'，可若有人拿夹竹桃酥饼害姐妹，用檀木佛珠掩人耳目，这'贞静'二字，岂不是成了遮羞布？“
皇后的凤目微眯。她身旁的贵妃突然开口：“苏美人倒会咬文嚼字。只是不知，你这'明辨是非'的本事，可曾用在实处？“她指尖一弹，枚珍珠从鬓边滑落，“这是本宫昨日新得的南海明珠，今早却不见了。苏美人若能替本宫找回来，本宫便信你这'明辨是非'的话。“
苏挽月望着地上的珍珠——那分明是颗假珠子，表面有细微的划痕。她蹲下身，假装去捡，指尖却触到珍珠旁的青砖缝隙。“娘娘，这珍珠怕不是被人故意扔在这儿的？“她轻声道，“您瞧这砖缝里的泥，还沾着新鲜的草屑。“
贵妃的脸瞬间煞白。她身后的碧桃突然扑通跪下：“是...是奴婢不好！奴婢今早给娘娘送燕窝，不小心碰掉了珍珠，怕被责骂，便...便想藏起来...“
“放肆！“皇后拍了下御案，“你当本宫是好糊弄的？“
碧桃颤抖着从袖中掏出珍珠，正是方才贵妃扔的那颗。苏挽月望着这一幕，突然想起昨日在苏府祠堂，张妈妈说的“城外庄子姓赵“。此刻碧桃慌乱的眼神，像极了那日被沈氏杖毙的老仆。
“启禀皇后娘娘。“苏挽月突然开口，“臣妾昨日在苏府祠堂，翻出些旧账册。上面记着，大夫人每月十五都会往城外庄子送银子，那庄子的管事姓赵，十年前是漠北来的。“
殿中死寂。皇后的目光扫过贵妃惨白的脸，又落在沈氏身上——沈氏虽未进宫，却穿着素色对襟褂子站在殿外，腕间檀木佛珠在雪光下泛着暗紫。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苏挽月抬头，正看见他披着玄色大氅走进来，腰间的虎符与她颈间的玉佩同时泛起幽光，“着大理寺卿即刻进宫，彻查苏府账册。沈氏...禁足慈宁宫，听候发落。“
贵妃猛地站起来，打翻了案上的茶盏。茶水泼在苏挽月裙角，却很快渗进布料，只留下淡褐色的痕迹——像极了血。
“苏美人。“皇帝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颈间的玉佩上，“你这玉佩，倒是与朕的虎符有几分相似。“
苏挽月垂眸：“回陛下，这是母亲留下的。母亲说，当年孝端皇后暴毙时，手里攥着的帕子，和臣妾的这半块，是一对。“
皇帝的手指轻轻抚过虎符，声音低沉：“孝端皇后的贴身侍女，后来成了沈夫人的陪嫁。二十年前苏尚书战死漠北，这虎符本该随他入葬。“
“陛下。“苏挽月突然跪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请陛下让人查查漠北的赵庄子。臣妾记得，母亲的血帕上，绣着半朵狼头花。“
皇帝的目光骤然锐利。他伸手将苏挽月扶起，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你倒是聪明。朕昨日在冷宫外遇见个老太监，他说有个苏府的丫头拾了半块虎符。“他指腹摩挲着虎符上的纹路，“原来，是你。“
殿外的雪越下越大。苏挽月望着皇帝身后的沈氏——她正攥着帕子发抖，帕角绣着的并蒂莲，与自己那半块血帕，针脚竟如出一辙。
“苏美人。“皇后的声音缓和了些，“明日辰时，你随丽嫔去御花园赏梅。记住，这宫里的每一步，都要走得稳当。“
苏挽月福身告退。她走出乾元殿时，正撞见丽嫔带着宫女走来。丽嫔的目光扫过她颈间的玉佩，唇角勾起抹笑：“苏美人好本事，一来就能让陛下亲自问话。只是不知，你这本事，能不能护得住自己？“
“娘娘说笑了。“苏挽月垂眸，“臣妾不过是母亲留下的棋子，走哪步，得看执棋人的意思。“
丽嫔的脚步顿住。她望着苏挽月离去的背影，突然对宫女低语：“去查查这苏挽月的底细。二十年前苏尚书的事，我倒要看看，她到底知道多少。“
夜色渐深时，苏挽月站在自己的寝殿窗前。春杏捧着热粥进来：“姑娘，这是御膳房送的枣栗粥，说是...皇后娘娘特意交代的。“
苏挽月接过粥碗，指尖触到碗底的硬物——是半枚狼首银铃，和她从张妈妈那里得来的那半枚，正好能拼成完整的图案。
“姑娘，您看！“春杏指着窗外。雪地里，玄色锦袍的身影立在梅枝下，腰间的虎符泛着幽光。他抬手抛来个锦盒，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挽月打开锦盒，里面躺着半本染血的账册，第一页的字迹与她在祠堂找到的那半本严丝合缝——“沈氏，二十年前携银五千两入漠北，换得狼首银铃百枚，孝端皇后暴毙之日，银铃送至漠北王庭“。
窗外的梅枝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苏挽月望着远处慈宁宫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彻夜未熄。她摸了摸颈间的玉佩，又看了看手中的虎符，突然笑了——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局，而她，才是破局的那枚棋子。
“春杏。“她轻声道，“明日去御花园，记得带上那半块血帕。“
春杏应了一声，转身时瞥见苏挽月眼底的光。那光像极了二十年前，镇北将军府里的月光，清冽，锋利，能劈开所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