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露水渗进陈怀山的草鞋,他贴着仓库后墙,能清晰听见小白喉结滚动的轻响。
少年的声音比蚊鸣还细:“出口守着两个人,都是高手。”月光从破瓦缝漏下来,刚好照在小白腕子上——那道被铁锁磨出的红痕还没消,像根烧红的铁丝勒在皮肉里。
陈怀山的指节在裤缝上蹭了蹭。
爷爷教的崩拳要领突然在脑子里转:“崩拳如箭,起手藏于胯,发劲如抖缰。”他想起昨晚老枪被疤眼张用铁棍砸断肋骨时,自己攥着毛巾按伤口,血透过粗布渗进指缝的温度。
“你引开一个,我解决另一个。”他压低声音,喉咙里像塞了块冻硬的山芋,“数到三,跑。”
小白的月牙疤在阴影里忽明忽暗。
他没说话,只是重重攥了攥陈怀山的袖口——那是青竹坳孩子约好的暗号,代表“我信你”。
陈怀山数到“二”时,小白突然窜了出去,草鞋在泥地上踩出两朵水花。
“哪来的小兔崽子!”守卫的骂声炸响。
陈怀山贴着墙根往出口挪,能听见守卫追出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剩下那个守卫背对着他,黑棉袄上沾着暗褐色的血渍——应该是刚打完拳赛的选手。
陈怀山的指甲掐进掌心,爷爷说过“明劲透皮”的关键在“快”,他吸了半口气,胯部猛地一拧。
“咔!”
崩拳结结实实砸在守卫后颈。
那男人连闷哼都没来得及,膝盖一软栽进草堆。
陈怀山刚松口气,余光突然扫到银光——另一个守卫不知何时折了回来,手里的杀猪刀正对着小白的后心。
“小白!”陈怀山吼出声的同时扑过去。
小白像只被惊飞的麻雀,矮身躲过刀锋,飞起一脚踹在守卫手腕上。
刀“当啷”落地的瞬间,陈怀山已经抄起刀,反手握刀背砸在守卫耳后。
两人的喘息混在一起,像两台风箱在抽气。
“走!”陈怀山拽着小白往围墙跑。
砖墙上的青苔滑得扎手,他托着小白的腰往上送,自己踩着墙缝翻过去时,裤腿被碎砖划开道口子,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想跑?”
阴恻恻的笑声从巷口传来。
疤眼张叼着烟,左脸的刀疤在月光下泛着青,身后二十多个拳手堵死了巷子两头。
有几个陈怀山认识——上回打擂台打断他胳膊的“铁牛”,被他用寸劲震碎胸骨的“黑熊”,此刻都咧着嘴,指节捏得咔咔响。
“怀山兄弟,”疤眼张吐了口烟,火星子落在地上像颗将熄的星,“你赢了十场拳赛,我抽你三成,这是规矩。你倒好,偷账本、打兄弟,当我这黑市拳场是青竹坳的晒谷场?”他身后的“铁牛”搓着拳头走过来,腕子上的金链子晃得人眼晕,“张爷说了,打断两条腿,再送回拳场打三场——疯狗李三的牙口,可等着啃新人骨头呢。”
陈怀山把小白往身后推了推。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小白急促的呼吸,像擂鼓时掺了阵急雨。
墙角的野猫“喵”地叫了一声,他突然想起小穗在县医院的病床上,攥着他衣角说“哥疼”时,睫毛上挂的泪珠。
暗劲在丹田滚了滚,他摸了摸后腰——那里还别着从守卫手里夺的刀,刀柄上的血已经凝了,黏糊糊的。
“怀山哥……”小白的手攥住他衣角,指尖凉得像冰。
陈怀山低头,看见少年眼睛里映着月光,亮得吓人。
他突然笑了,笑得露出后槽牙——这是青竹坳的野小子被狼逼到悬崖时,才会露出的笑。
“往巷子里跑。”他低声说,“记着爷爷教的夜路诀:‘七步一拐,八步一弯’。”
疤眼张的笑声追过来时,陈怀山已经拽着小白冲进了巷子深处。
两边的砖墙越来越窄,月光被房檐切成碎片。
转过第三个弯角时,小白突然绊了一下——脚底下有截麻绳,另一端系着块破布,在风里晃得像面招魂幡。
陈怀山的后颈猛地炸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爷爷说过,野路子拳师最擅长的不是打人,是“埋雷”。
陈怀山的鞋跟碾过巷子里的碎瓦,耳尖能捕捉到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至少有七个人,轻重不一的步伐里混着铁器刮墙的刺响。
他拽着小白拐过第四个弯角时,鼻尖突然窜进铁锈味,比月光更冷的东西顶在了后颈。
“怀山哥?”小白的声音发颤,少年的手指在他掌心抠出月牙印。
陈怀山没回头,盯着墙根那截麻绳——刚才绊到小白的麻绳,此刻正从砖缝里穿出,另一端系着半块青砖。
爷爷说过“埋雷”的手法:用绳连砖,人跑过带起绳子,砖头砸下封死退路。
他喉结动了动,压低声音:“数到五,往右跳。”
“一——”
“二——”
“三!”
陈怀山猛地拽着小白往右扑。
半块青砖“轰”地砸在两人刚才站的位置,碎砖溅起的土粒打在陈怀山后背上,像无数小石子在敲。
但这声巨响也撕开了寂静,巷口传来疤眼张的暴喝:“截住!别让兔崽子跑了!”
“跟紧我!”陈怀山反手攥住小白手腕,掌心全是汗。
两人撞开一扇掉漆的木门,冲进堆满破缸的院子。
缸里积着雨水,倒映着三个身影——左边墙头上蹲着个叼烟的,右边树杈上挂着条铁链,正中央,老枪拄着根铁棍站在月光里。
老枪的左眼肿得只剩条缝,右脸还沾着干血,显然根本没昏迷。
他咧嘴笑时,缺了颗门牙的窟窿漏风:“小崽子,昨晚按我伤口那手劲挺足啊?张爷说了,打断你俩的腿,再喂疯狗。”他晃了晃铁棍,尖端沾着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先废哪个?”
小白突然往前跨了半步,挡在陈怀山身前。
少年的后背绷得像张弓,可发颤的膝盖出卖了他——他腿上还留着拳场铁锁磨的伤。
陈怀山的心猛地一揪,想起小穗被村霸推下山坡时,也是这样用身子护着他的书包。
暗劲在丹田翻涌,他摸到后腰的刀——刀柄上的血痂硌得掌心生疼。
“小白!低头!”
陈怀山的暴喝混着铁棍破空声炸响。
小白本能地蜷身,铁棍擦着他后颈砸在墙上,震得砖块簌簌往下掉。
陈怀山趁机冲过去,崩拳直取老枪肋下——这是爷爷教的“暗劲透骨”,专破硬功。
老枪闷哼一声,铁棍砸向陈怀山头顶,他偏头躲过,刀锋已经抵住老枪手腕。
“当啷!”
铁棍落地的瞬间,巷外传来疤眼张的咆哮:“老枪!别玩了,带他们回去!”老枪的脸瞬间扭曲,他突然抬腿踹向陈怀山小腹,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把弹簧刀,寒光直刺小白咽喉。
“小心!”
陈怀山扑过去的力道撞得小白踉跄。
弹簧刀划开他左臂,血珠溅在小白脸上,像撒了把红砂。
老枪趁机卡住陈怀山脖子,将他抵在墙上:“小杂种,老子让你看看什么叫——”
陈怀山的膝盖狠狠顶在老枪裆部。
老枪吃痛松手,陈怀山借势转身,左手扣住他后颈,右拳凝聚暗劲,照着他膝盖猛砸。
这是他在晒谷场练了三个月的“寸劲断砖”——拳到中途突然收力,再在接触瞬间爆发。
老枪的膝盖传来清脆的骨裂声,他惨叫着瘫在地上,小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走!”陈怀山拽起小白就跑。
两人穿过院子,撞开后门冲进另一条巷子。
小白的呼吸越来越弱,陈怀山这才发现他后腰洇着大片血——老枪的弹簧刀捅进去了。
少年的嘴唇白得像雪,每跑一步都踉跄:“怀山哥……我跑不动了……”
陈怀山咬着牙把小白扛上肩。
他能感觉到肩头的血在往下淌,热得烫人。
转过最后一个弯,废弃的染坊出现在眼前——木门半开,窗棂上挂着褪色的蓝布,像块被风揉皱的天空。
他冲进去,把小白放在积灰的木床上,扯下自己的衣襟堵住伤口:“撑住,我去寻草药。”
“别……”小白抓住他手腕,指尖凉得像冰,“你走吧……张爷要的是你……”
陈怀山的手顿住。
他望着少年额角的冷汗,想起三天前在拳场,小白偷偷塞给他半块烤红薯,说“我娘说,饿肚子打拳会手软”。
此刻那半块红薯的温度还在舌尖,他低头扯下另一段衣襟,系住小白的伤口:“青竹坳的野小子,从来都是一起挨揍,一起跑。”
远处传来狗吠,疤眼张的手下已经搜到染坊外。
陈怀山背起小白,踩着后窗的砖缝爬上屋顶。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他沿着瓦垄猫腰跑,小白的血滴在瓦上,像一串暗红的梅花。
“怀山哥……”小白的声音细得像游丝,“我好像看见我娘了……”
“闭嘴。”陈怀山的喉咙发紧,“你娘在村口等你,带着煮好的鸡蛋。”他加快脚步,瓦片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等出了城,我带你去县医院,找苏医生。她治伤最厉害。”
天快亮时,他们躲进城郊的玉米地。
陈怀山把小白放平,用玉米叶盖住他的伤口。
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卖豆浆的吆喝,混着疤眼张的骂声:“他娘的!全城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怀山摸了摸小白的额头——烧得烫手。
他解下自己的粗布衫裹住少年,站起身。
晨雾里,县城的轮廓像头沉睡的野兽,而他知道,更猛的风浪还在后头。
“走。”他弯下腰,把小白重新背到肩上,“去车站。”
晨露打湿了他的裤脚,小白的血渗进他后背,烫得像团火。
前方的公路上,第一班客车的汽笛响了,惊起几只麻雀。
陈怀山望着渐亮的天空,嘴角扯出个笑——这笑里有青竹坳晒谷场的风,有小穗病床上的泪,有老枪膝盖碎裂的脆响,还有,他要走得更远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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