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四季向来爱恨分明,一年之中最热的当属七、八两月,从七月末到八月初连下几场大雨,便好像将这一年的雨都一股脑儿的全倒了出来,往后紧接着就是酷暑难耐的盛夏。
八月二十四日,金秋将至,酷暑未绝,时值下午两点五十九分——一天中最热的一段时间,大街小巷莫说是人影,在无阴凉遮蔽的地方连只猫狗也无,偶尔穿过零星的树荫方见有只狗在树下吐着舌头,怎么看都透着股生无可恋的意味。
“我去!不是吧,卢小秋,这么热的天,这才几点啊,你居然还要去上补习班,你还让不让人活了!”耳机里好友赵栀的抱怨声不断穿透着耳膜,卢荻秋耐着性子好脾气地将她的话听完,才取下耳机揉了揉耳朵后又重新戴上再回她的话。
“赵栀同学,你如果羡慕可以和我一起去啊,并且我需在此重申,我是去上兴趣班不是补习班,这眼看着就要开学了,补习营都关门了,我还去上补习班做什么。”卢荻秋缓慢的在被太阳炙烤过的地面上挪动,理论上讲酷暑之下走快些,提早结束路程是最为有效的解决办法,可实际操作证明烈日当头还是老实腾挪才现实,太阳一晒,人便失去了所有的抵抗手段。
耳机里传来几声清脆的咔嚓声,不用多作他想就知是赵栀正在抱着西瓜啃,一会儿,就听见了她含糊不清的声音,“我又不是你,这么早我还要午睡呢,可没空陪你上课,过几天开学了可就没有如今这般好日子了。对了你看成绩单了没?”
“没呢,早上看还没有出来,现在分数出了?”西源市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可去年高考不幸失利,全市第一居然落到了启博的头上,当然升学率依旧一骑绝尘,但作为常年霸榜第一的市一中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正所谓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期,于是市一中新一届的高三学子成了这场各校攀比大赛中的唯一受害者,在开学前被临时加塞一场开学测验,让本来就只有三十天的假期再次缩水两天。
“出了!”赵栀清了清嗓子,严肃回应,“我倒还好,这个暑假没敢太过放飞自我,稳定发挥全校五十二名,但是陛下你被篡位了。”
闻言,卢荻秋用手遮了下太阳,走到了道路两旁站定,一边拿出手机打开成绩查询软件看成绩单,一边问赵栀:“谁?祁骁?”
“不是,好像是转来的新同学以前没听过,叫……叫楚客悲。”赵栀语气有些迟疑,但随即肯定,无它,实在是那人的名字着实有意思,她忍不住和卢荻秋吐槽,“你说这名字也真有意思,我上一个见名字有个悲字还是徐悲鸿呢。不过徐悲鸿是大画家,那人会不会画画我倒是不知道,但他的数学成绩实在是强,和卫焉有的一拼。”
网络实在太差,软件加载了半天才出来,可打眼一看顶头的还是上次的成绩,卢荻秋啧了一声,没理会儿赵栀的大惊小怪,只问她:“你不是说成绩出了嘛,我手机上怎么没有?”
“你拿手机看的?我是从电脑上看的,老规矩用的老张的号,估计是老师们那边有了,学生这边成绩还没有整理好,你要不回家再看,或者你周围有网吧吗?”
卢荻秋打开地图搜寻了一下,附近不远处有家网吧,于是她果断回话,“我找到家网吧,现在过去,先挂了,下回再聊。”
“行,你挂吧。”
听见赵栀痛快的答应,卢荻秋也干脆地挂了电话,向网吧走去。
那家网吧确实离这不远,两步路就到了,卢荻秋走近看了眼,门面很干净,提了提右胳膊上下滑的书包带走了进去。卢荻秋走到接待台那站定问道,“开台电脑多少钱?”
过了会接待台的电脑后才传来少年懒散的声音,“一小时八元。”
他似乎在打游戏,可却没有其他人那样的入迷,他的眼睛紧盯着电脑有种别样的专注,也没有如网吧里其他人那样玩到急眼时脏话满口,声音始终清亮。
与此同时,少年的电脑里传来游戏音效,听起来好像输了,少年动了动嘴,看起来有点像骂人,不过可能考虑到旁边还有人,话到嘴边却没有发出声音,转头去看卢荻秋。
少年的脸从电脑后露了出来,卢荻秋看到那张脸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唯一的赞美是干净,少年的头发有些长了,有些已经遮住了眼,可他黑色澄澈的瞳孔还是从细碎的发丝中露了出来,眼睛很大,鼻梁高挺,笑起来应该会更好看。
少年的手伸了出来,嘴唇微动,“身份证。”
卢荻秋的眼睛看向少年的眼,“我没有带,我不久玩就查个成绩,两分钟就好。”
若是一般网吧老板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谁知少年对少年对此事却十分较真,少年摇了摇头,“不行,未成年人不允许进网吧,你看起来不大,如果有身份证证明确实到了年纪,你可以进来玩,否则不行。”
卢荻秋也不恼,语气仍旧平缓,“我不玩只查个成绩,很快的。”
少年用手将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揉乱了,啧了一声,背靠在椅背上,“回家再查不行吗?”
卢荻秋坚持,“不行。”
少年看了她两秒,直起身子退出了游戏,同她说:“你进来用这台电脑查吧。”说着少年站了起来,腾出了位置。
卢荻秋也不矫情,直接走了进去,打开网站就开始查分,少年走过去问她:“你哪个学校的?”
“西源市一中。”
少年听了很高兴,“你也是西源市一中的?”
“嗯,你也是?”卢荻秋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是啊……”少年还想再说什么,但看见网站页面已经打开了也就住了嘴。
卢荻秋目光紧盯着电脑上正在刷新的页面,就连身旁的少年已经住了嘴都没有察觉到,接待台的网络质量倒是很有保障,不一会儿成绩就加载了出来。卢荻秋轻车熟路的输入了班主任老张的号,前面的数据分析通通略过,直接看下面的排名:
第一名:楚客悲697分
第二名:卢荻秋692分
……
卢荻秋用鼠标划拉了下,将前100名的成绩都看了一下,开学考试普遍简单,除非特意给学生上上发条的除外,而市一中前面的学生都还算自律,没有太玩物丧志,所以成绩普遍都还不错。
少年见卢荻秋将成绩单都看了一遍,出于对校友的慰问,他胳膊撑到了电脑桌上,“同学,你也是高三的?”
卢荻秋眼睛仍盯着电脑,“是。”
“哪个班的?”
“英才一班。”
“那同学怎么称呼?”少年眼睛发亮。
卢荻秋放下鼠标,身子往后挪了挪,给少年腾出了位置,下巴向屏幕上扬了扬,“卢荻秋。”
少年听见卢荻秋三字,身子突然僵了下,紧接着他又听见卢荻秋问他,“你不也是一中的嘛,要不把分数一并看了?”
“咳,咳,不用了,我已经看到了。”
卢荻秋看向少年,她刚刚就扫了一遍,他就看完了,眼睛扫过屏幕看到屏幕上仅有的卢荻秋、楚客悲和祁骁三个名字,她突然想到什么。
“楚、客、悲?”卢荻秋看着少年尬笑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楚客悲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手伸到脑后挠了挠头,然后清清嗓子,说:“新同学的见面礼,喜欢吗?”
此话一出口,诡异的空气突然在四周流动,那天后来具体说了些什么,包括自己当时的样子,卢荻秋后来都记不大清,但那份见面礼倒是记忆犹新,少年的话让平常事增添了些许不平常的意味,对于卢荻秋短短十八年的人生经历而言堪称绝无仅有。
……
“我靠,我作业还没写完呢,居然就开学了?不行了啊,祁骁!祁大班长!江湖救急啊!小的现在急需您的作业!”代业霖一走进教室在座位上坐定就开始大喊。
祁骁正拿着放假前的作业单子在一个接一个的收作业,反正他也没指望放假第一天能把作业收起,只高声回了代业霖一句:“借出去了,你借别人的吧。”
“我去,是哪个兔崽子居然抢了爸爸的作业,”代业霖很是耍宝地嚷嚷,转头又向后桌的赵栀哀求,“花花救命啊,快把你的语文作业借我抄抄。”
抢到祁骁作业的王宏禀大声回怼代业霖:“儿子,来晚了吧,不好意思,已经被你爸爸我捷足先登了。”
另一边刚从赵栀手中接过作业的代业霖不甘示弱,“原来是你这龟孙,抢了爷爷的作业!”
一时间教室里乱作一团,赵栀在吵闹声中提高了声音,“代业霖,你怎么又不写语文作业?”边说着边用脚踹代业霖的凳子。
“哎,姑奶奶,别搞我啊,我刚才都抄错字了,”代业霖头也不回的说,手上的笔一刻不停,快如闪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写语文作业了,罗里吧嗦的,就算是抄答案,那字也不老少,手都得抄断了。”
“哎妈呀,可累死我了!”代业霖捏了捏手指缓了缓,又重新抄起了作业。
“呵!”赵栀对此表示活该,“早晚都要抄,你非要留到今天怪谁?”
“怪我怪我。”代业霖非常识时务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祁骁见实在收不到作业拿着作业本回到了座位,英才一班人不算多就三十九个人,但地方也不大两人一桌,倒不是教室小,而是其余地方还摆放着每个人的柜子,柜子有四十个,每人一个,多出来的用来放班级里的杂物,不仅每个柜子都堆满了,每个人的座位旁也都堆满了书,满地的书大概就是高中三年能收获的唯一勋章了吧。
祁骁刚坐下来就拿出了手机,给林源发了条微信:你居然还没来?这不像你的作风啊,按理说你平常不应该早就来了吗?
英才一班有两个物理课代表,林源是除了祁骁之外的另一个物理课代表,也在理科成绩校排名前十的行列。
消息发出去了,等了好半天也没有回复,不过祁骁也不着急,看了看班里还有好些人没来,至少他们班的学习委员卢荻秋和语文课代表纪则都没来。
祁骁坐在中间的那一排旁边就是代业霖也在中间两列之中,至于代业霖的旁边是林源,祁骁转向赵栀,“花花,卢姐什么时候来?”
赵栀看了看表已经要七点五十了,“快了吧,她开学嫌烦一贯掐点来,你又不是第一年和她做同学了,等着吧,你卢姐一会儿就到!”
祁骁点点头没回话,转回去拿出了本高考英语三千五百词来背,倒是代业霖插了句嘴,“到底得是卢姐,从来无需为作业发愁说是几点来就是几点来。”
赵栀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咱们这也就只有你要补作业好不好。”
“是,栀哥说的对,是小的给您拉后腿了。”
赵栀听了也不谦虚,拍拍代业霖的背颇有些雌母的意味,“知道就好,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下次不要再犯就好,记住母亲永远都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不再犯什么?你俩还真是一来就玩抽象啊。”卢荻秋背着仅装了几本假期作业的书包不紧不慢地用脚勾出凳子坐了上去,然后把书包放下,用右手支起脸来看着赵栀,整个人身上还有股没睡醒的慵懒劲儿。
赵栀看见她来了,也不继续骚扰代业霖,连代业霖回嘴呛她都不在意了,她与卢荻秋一般,只不过是拿左手支着脑袋,面向卢荻秋的反方向“没聊什么,这不是在等你来嘛。”
正说着,赵栀脑袋凑近了卢荻秋,压低嗓子,“你上回说的那个新同学怎么说,长什么样?帅不帅啊?”
卢荻秋也配合的压低嗓子,凑了过去,赵栀见状眼冒精光,满怀期待,然后她听到卢荻秋说:“我……忘了。”
赵栀立时直起身子,虚打卢荻秋一下,“你滚,我耳朵都准备好了,你就给我听这个,你对的起我吗?”
卢荻秋直起背躲了过去,用胳膊把赵栀打她的手挡住了,开始把书包里的作业挨个拿出来,“我七天就见了他一面真忘了他长什么样,过会儿人不就到了吗,你自己看呗!不过人长得确实不错。”
赵栀一听又立马凑到卢荻秋眼前,眼睛亮晶晶的,卢荻秋毫不动摇,用左手把她脑袋推到一边的同时,把作业交给了祁骁,“班长,我的假期作业。”
“哎,”祁骁听到把她的作业接了过去,扫视一圈发现连班里平常总迟到的朱涯川都到了,林源还没有来,消息也没回,问了卢荻秋一句,“卢姐,你有林源联系方式吗?班里其他人都来了,就他没来。”
卢荻秋抬起头看他,双手摆开耸耸肩,头向右歪了下,“不知道。”
问踢一出口,祁骁也知道自己问错人了,听见卢荻秋这么说也不再多问,看人都来了,他也没继续坐着,站起来拿上先前的作业认命的收起作业,教室里又是一阵喧嚣。
八点上课铃声准时响起,四十多岁但头发已成地中海的老张拿着数学课本走近教室,与以往不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老张回头,“楚同学啊,是这样刚开学教室后面有个空位你先在那坐一段时间,也适应适应新环境和新同学,等过段时间第一次月考结束后再重新选座位,可以吗?”
“好的,张老师,”楚客悲乖巧地点点头,与他微斜地站着一手握着书包带,一手插在衣兜里的显得吊儿郎当的样子截然不同。
教室里老张刚踏进去,班里的吵闹声逐渐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老张身上。
四十多岁的小老头笑呵呵的很是慈善,要是不是个数学老师就更好了,数学从来只会让人流泪,甚至痛哭流涕。
“祁骁,人都来齐了吗?”老张开口最先问的就是班长。
祁骁站起来,“老师,林源还没有来,其他人都来了。”
“哦,林源没来那没事,他请假了,”老张说完脸上挂写和蔼的笑容,手指向教室后面,“今天咱们班来了位新同学,想来各位同学在校成绩单上也看到了,楚客悲也就是我们班的新同学。”
所有人都是目光随着老张的手看向教室后面,楚客悲也丝毫不慌,怀里抱着个书包,刚才翻书包的动作停下来,伸出只手和其他人打招呼,“嗨,大家好啊!”笑得大大咧咧的,没有一丁点的不适。
“同学们,欢迎一下吧!”老张招呼大家。
各位同学也很给面子,不一会儿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欢迎欢迎……”
“欢迎啊,新同学!”
……
掌声渐渐消失,老张没有多做啰嗦,拿出复习资料就开始讲课,教室里的朗朗读书声周而复始的附和着蝉鸣,窗外的秋府海棠花早已歇,果未结,绿油油的枝叶繁茂生长,带着朝气的少年挥斥方遒,指点三寸书本中的江山……